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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页(第1页)

“姑娘莫怕。”老妇耷拉着眼皮,声音沙哑难辨,“北军在济南城外一心攻城,这荒山野岭一时还没人寻来。”

“……”

我听到这里,如同被雷劈中,了悟自己恐怕还在梦中。

“阿婆在哪救了我?”

“姑娘命大,漂到村子边的芦苇滩上,如今德州城破了,盘沟河冲下来的全是死人。”老妇停下针线摇摇头,“姑娘要逃的话还是快些去南边吧,村里壮劳力抓去不少,听说都被赶去拉炮铳,要炮轰济南城啊……”

“……”

我很少回忆靖难这段往事,如今先是刻意掩埋的血仇彻底撕开在我面前,再蹊跷地被困梦中不得出,我只觉神魂激荡,恨意入骨,就连看到的血,淋到的雨,逃难路上种种悲苦,都清晰如昨日。

我低头看拳头上暴起的青筋,额上的汗水落了下来,黏腻发冷。

枯坐下去只会乱想,我借口去打水,借着月色擦掉肩颈上干涸的血污,冰冷的井水,水盆里漂浮的月影——这些都无比真实。冷水消了心头狂躁,我系好衣服站在树影旁。老妇的小屋依然亮有烛光,透过窗纱投到门廊外,台阶下跑过一只猫,它从那角光亮窜到树上,又落到我脚边,这才发现我的存在,龇牙发威一番,我刚抬起手,吓得它立刻跳上土墙。

我爬上树看向土墙之外,只见月在西边山上,描出延绵起伏的黝黑山影。

梦冗长到望不见尽头,此时我再警醒,竟然也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了。

这不是个好兆头。

我背负太多血债,尽人事知天命,一旦卸了力赴死,也最难从梦魇中醒过来。

我埋在袖子里咬住手背,力战东瀛杀手的恐惧,回忆里的悲痛,还有现在暴怒哀恸后四下茫然的处境,都如同被响雷震出的蜇虫,从躯体深处密密麻麻逃窜出,在我心上撕出一条条口子。只能麻木地想春日好时光,还没带她踏青泛舟,没陪她拜花神,万一……我封进棺材葬入黄土,不知腐烂在归去兮哪座碑下……她又如何找得到。

或者她根本不告诉任何人,一如既往地给人看病,读书作画,闲暇时钓鱼,看见小师妹传梅胜楼新出的话本,她翻这些情情爱爱的故事,最后也叹一句:我曾经啊……

我知道,她只要叹一声气,落一滴泪,我都不会甘心。

这一生都在漂泊,最难放下的……就是她。

树影婆娑,梦里的风呼啸不止。

十几年前我埋葬同门后并没有立刻南下回师门,因为一行人死了十一个,剩下的音信全无,我悲痛之余想要寻到任瑾师兄,便在小村庄里养病,因此目睹济南城在围攻下硬撑了三个月,最后北军撤军,南军趁势追击收复德州。

济南尚未开城门,听闻消息后我火速赶往德州打听师兄的下落,一路上喜报频传,定州、沧州也跟着夺回,仿佛这些都是一场噩梦,只等梦醒就又回到太平年岁一样。我心里松了口气,可等到了满目疮痍、土匪猖獗的德州,才知不过是自欺欺人。

死去的人,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时已到九月,情势不明朗,但还是有回来寻亲的人,坊间勉强有了些烟火,我清理出一间民屋,隐藏身份住下,身上银两不多,因为奔波伤口好好坏坏,就这样苟延残喘月余。

十月二十五日北军再次南下,我知道不能再等,只能收拾行李逃跑,身后北军势如破竹,不消十日再次攻破德州,陆路驿站尽毁,我想从临清走京杭大运河远遁,谁知北军从馆陶南渡,一时河上船只绝迹,只得再向南逃。

如此一转眼到了十一月,我干粮用尽身无分文,只得乔装成乞丐,浑身上下只剩一件破袄,使劲浑身解数活命。

……最后还是没逃过腊月里的东昌之战。

原因无他,正是在临清遇见了嘉言。

那时的临清大雪纷飞,被烧毁的小巷露出断石,白雪被人踩的脏污。这里在城边,是城破时损毁最严重的地方,论说流民早已逃空不应该再有人,我心下一沉,要知道逃难半年多,烧杀抢掠的事遇到不少,所有偏僻的角落都藏着一桩桩血债。

我循着脚印走了几十步,拐进一处深巷。巷子两边民居错落,还搭有篷板,光从缝隙落下,阴暗中正好斑斑驳驳照着一滩血,血还是热的,赤红色,融了大片新雪。

我迟疑片刻从腰后抽出短刃,贴着巷壁潜入。

巷子深,那群歹人已经把猎物追上,爽快之余嗓门高亮,我隐身走了一半,秽语就飘进了耳朵。

黑暗中歪歪扭扭投着五个人的影子,两个人蹲在一旁望风,另两个人踩着姑娘的手腕,为首一个胖子正乐颠颠地解裤腰带,露出白生生的圆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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