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的时候过节日才意义重大。”她说,“我小的时候天天盼着过节,因为到大日子的时候才能吃一顿好的。现在呢?咱们不是天天都在过节吗?”
但是程姜感到春节的时候,中国街道的繁华程度对比新年的时候几乎翻了一倍。他推着莘西娅出门散步的时候,发现恨不得家家户户的门上都贴着红色的福纸,两边围着春联,只有沈霁青家门口不伦不类地挂着个白底压花纸灯笼。
“只能找到这个了啊。”沈霁青解释说,“这可是我同事去泰国旅游的时候给我带回来的,质量倒还不错。”
假期间程月故自己又回来了一趟,只待了一天半就回去了,因为公司里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需要她处理。她说她丈夫很忙,对于无法回来看看他和沈霁青深表愧疚。她讲话的时候沈霁青也坐在客厅里,闻此没说什么,只是友善地笑了几声。
临走前,程月故又给莘西娅塞了个红包。
她给的钱程姜都是单独放在一个地方的。他尽可能精打细算地用他每月可怜巴巴的工资打理自己和莘西娅的生活起居,并不怎么碰妈妈给的钱。
他不想看什么东西都像看电脑和手机一样,有莫名的心慌感觉。
*
春节假期间的另一件小事则是莘西娅学会了如何翻身。
她的第一次尝试开始于一次沈霁青出门购物期间,那时她坐在沙发上,而她年轻的父亲正在背对着她在擦相框上的灰。程姜很爱干净,因此每周都会主动做一次大扫除,客厅挂件上的灰再没出现过。当时他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一回头,只见女婴已经翻了一半过来,半截身子摇摇欲坠地搭在沙发边缘。
他在一秒内赶到沙发前,成功使她免去了摔在硬木地板上的结局。代价是有的:他当时正拿起来擦的相框在慌乱中掉到地上,那松脆的框子登时成了碎片。程姜膝盖不知磕到了什么上面,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只能手撑着沙发跪坐着。他看见了溅到他面前的一块小碎片。
婴儿毫发未伤,却在经历了从未有过的坠落和失重后罕见地大哭起来,声音尖利刺耳。程姜把两条胳膊撑到沙发坐垫上,一下下顺她的脊背。
“没事了,”他安慰她,“别哭啊。”
孩子的记忆力都是短暂的。莘西娅只小小地尖叫了一小会儿,立刻忘记了之前的不快。程姜好不容易站起来,首先把她抱到一块地毯上,再转过身去收拾地上的相框。他爬起来起来,心乱如麻,因为发现自己摔碎的正好是沈霁青一家三口的合影。
玻璃相框已经不能看了,而里面的照片也折损了一个角。女人蓝色的裙子上留下了一道难以抹去的浅色折痕。
说来奇怪,看见破碎的相框的时候,程姜脑海里首先出现的画面竟然是沈霁青在新年那一天戴着黄围巾站在机场里的样子。程月故要求他戴一条颜色鲜亮的围巾,他照做了,不伦不类地站着机场里等待他们。这些无足轻重的“麻烦”,为了他继母的儿子,一个寄人篱下者……
程姜捡起照片放在一边,随后重新蹲下来,端详那碎了的玻璃片。起初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直到手指上传来一阵刺痛,才发现好几根手指上都被划出了长短不一的口子。
他立刻停止用手扒拉碎片的荒诞行为,觉得自己简直不可理喻。
血滴从程姜手上绕下来,一条一条地缠在碎片和他的手四周。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蜷起手指去厨房清洗。
他开始思考血会不会渗进沈霁青家的木地板里。
*
当程姜在家里收拾碎片时,沈霁青正在回去的路上。
他在寒风里等了近一刻钟,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12路。沈霁青搓了搓手,刷卡上车,在空荡荡的车厢里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把袋子放在旁边的座椅上。他尤其喜欢在过节的时候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因为这时候城市会空下来一半:人们不是回老家就是出去旅游了。
车在没有堵车的情况下畅通无阻地抵达永乐街。
他穿过马路进入小区,经过自己房子的时候往厨房窗户看了一眼,发现有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客厅中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开门进屋,程姜依然双手拿着一张纸,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发呆。
他的小女儿趴在沙发旁边的小圆毯上。
“程姜?”
年轻人抬起头。
沈霁青先是看见他手里拿着的他再熟悉不过的全家福,随后发现他十指都黄黄的,拿着照片的时候只是用双手的中指和无名指虚虚扶着。他抬头的动作一大,照片就打了个转,从他手里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