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此前说了太多话,程姜这时候就不再过多开口了。
他们似乎回到了许多年前他们相处的模式,但又有细微的不同:忽然之间,他不再是被支配压制的那个角色,而是一个倾听者。只是一个倾听者。
“我花了很久让我的生活走向正轨,对我的未来进行了详尽的计划,里面没有你。所以你回来后,我只是一味慌乱于一切没有照着我的设想走,又不知道今后我该怎么面对你,只能假装我们以前的相处模式,甚至变本加厉,但我不该那样。我离家出走的时候,没想过我以后会怎样;我登上飞机的时候,也没想过以后会怎样;我离开冷湾的时候,更不知道我以后会怎样。就算不知道,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结果到现在才乱了阵脚,真是太可笑了。自从你回来,我就神经质地想要像你还是个小孩子一样告诉你该怎么生活。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指导你?再说就在两年前,我还以为我在长途车车窗回头的那次是我看你的最后一眼。但是我刚刚终于想明白,我想……”
母亲和儿子隔着桌子相互对视。
就像他小时候无数次的家庭时间那样,她滔滔不绝,而他听着;就像她从长途车的玻璃窗往外望,最后一次注视那个站在车牌下的,五官和她的几乎如出一辙的孩子的眼睛。
她绝情地离开,却一遍遍回忆思念,直到一通越洋电话打来,话筒一边是惊惧,而另一边则是欣喜。
她说:
“也许我需要做的,其实只是对我的失而复得心怀感激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耐心的阅读,鞠躬~
☆、chapter67
他送她到门口,看着她坐进驾驶座里。
“我今晚回去撤销签证预约,”程月故摇下车窗,“很方便的。然后我可能要跟着沈自唯去他的分公司处理一些事情,年前大概就要回去了。”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程姜回答。
她笑了笑。
“再见,小姜。”
“再见,妈妈。”
她把车窗摇回去,发动了引擎。
程姜看着她的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后拐了个弯,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又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忽然看见从另外一个岔口的拐角出现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大的那个像个高椭圆,小的那个像个小球。两个影子踱到路口位置的时候,忽然不动了。椭圆往下低了低,重新立起来的时候,小球已经从他脚边消失了,在椭圆右上方的位置冒出一个头。
与此同时,从高椭圆的另一边竖起一根线——是沈霁青也看见了他,正冲他挥手。
程姜出来送程月故的时候只在家居服的毛衣外面匆匆套了一件大衣,连扣子都没有系好,站了一小会儿就觉得有点发冷。
但他没有动,仍然站在窗户下面,看着两个图形变成具象的人形。等他从沈霁青手上接过女儿之后,他们才一起回家。
*
半夜的时候程姜仍然起了床,干坐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做了梦,醒来时不知为何满脸泪痕。
程姜靠在床头,静静注视了一会儿隔住月光的窗帘,觉得自己的身子变得很轻,好像有一个死结被解开了,或是一个本来不该在他这里的死结被拿走了。这和他记不清内容的梦似乎密切相关,但他又隐隐觉得那个梦今后有一天还是会回来的。
他忽然感到口渴,于是慢慢站起身来,到楼下的客厅去。
为了不吵醒别人,脚步放得很轻。但他一下楼,沈霁青不知如何便立即醒了,跟下来,犹犹豫豫站在他后面。
“我醒着呢。”他失笑说,“下来喝点水。”
在沈霁青的注视下,程姜从壁橱里找出自己常用的那个杯子,倒了一小半矿泉水喝。他喝了两口,停了停,忽然说:
“我想现在出去,到小区里的红墙上去看一看。”
“你要去看什么?”
“就……”程姜垂下眼睛,有重新看向他,“我说不清楚。我就看一看,很快就回来。我还没机会上去看过呢。”
沈霁青方才一直站着,现在也坐在了客厅的椅子上。
“你还回来吗?”他问。
程姜吃惊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句是什么意思。
“我不回来,还能去哪儿呢?”说完,又明白过来,“你要是不放心,就陪我去吧。就待一会儿。”
夜里两点钟的时候,小区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他们在睡衣外面罩着羽绒服走出门,往红墙所在的地方走去。月亮高高地悬在空中,亮光叫下面的红墙显得格外高耸,雄伟,美丽。
他们沿着布满尘灰的阶梯一格格往上走,在最上面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