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德高望重的长老如此说,如意心里那一口气更是无法发作出来,她只能抱住了失去神智的孩子,将他脸上的水珠连着血泪一起擦拭干净。那个小小的孩子蜷缩在那里,全身冰冷,一动不动。——还能说什么呢?他们联手毁灭了他,把他逼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为了将这个孩子的心拉回自己的阵营,她利用了这个孩子对自己仅剩的信任,连同长老们一起设好了这个局,将他诱入其中,一步步逼到了崩溃。然而却没想到,当他放弃了心中执念的时候,同时也自我毁灭了!“苏摩……苏摩!”她在孩子的耳边呼唤。然而他一动不动。“他……他不会死了吧?”如意忍不住内心的惊恐,颤声。“如果这样轻易就死了,就不可能是我们等待了几千年的海皇了。”然而泉长老却只是镇定地回答了一句,将满脸是血的孩子交到了她的怀里,“我立刻让人去找大夫,你在这里好好照顾这个孩子,一旦他醒来,立刻禀告。”“是。”如意颔首领命。“这事情不能出一点的纰漏,否则前功尽弃。”泉长老想了一下,又附耳在如意身边交代了几句,细细叮嘱,“如果他醒来问起,你就按我说的回答,千万不可以错一个字。”“是。”如意点头,默默地看着孩子,心痛如绞。那个瘦小的孩子在她怀里、以胎儿的姿态蜷曲成一团,一动不动,只有肩膀在剧烈地颤抖痉挛,仿佛沉湎于某个不能醒来的梦境之中,紧闭的眼睛里两行血泪汩汩流下,不知道是在不停地流血、还是在不停地流泪。苏摩……苏摩,你是在噩梦里被魇住了吗?在那个无边无尽的梦境里,天地都是黑的,连唯一的一点温暖也冻结了——那么小的你,孤独地沉在冰冷的水底,还能凭着自己的意志力从崩溃之中苏醒吗?或许,就这样永久地闭上眼睛、不肯醒来?你是我们的海皇,是鲛人一族的救星,是我们怎么也不能放弃的希望。——可是,我们对你又何其残忍啊!———————————如意抱着昏迷的孩子回到了房间里,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榻上。这里是一间单独的卧室,位于后院,和其他鲛人孩子休息的大棚隔了开来,非常安静和私密。她给苏摩盖上了被子,打来温水,细细地洗净了孩子脸上的血迹,低下头端详孩子消瘦的脸颊,长长叹了一口气。鲜血可以洗净,然而,失明的瞳孔却永远不能恢复。——就如这个孩子遭受到毁灭的心。这一次,三位长老联手对苏摩施展了禁忌的“大梦之术”,却造成了这样惨烈的后果——那个强烈的幻术和由此带来的心理暗示,将作为潜意识、永久地沉淀入苏摩的内心最深处,潜移默化地扭曲他的记忆,重塑他的人格,将仇恨空桑的种子深深埋下,任其肆意疯长,直到种出遮天蔽日的毒蔓来。她固然不愿意让那个郡主将苏摩的心拉走,可是,用这样暴虐残酷的手段对付一个年幼无助的孩子,却也是超出了她的预计。复国……复国。为了那个遥远的梦想,已经牺牲了许许多多的鲛人,如今,连这个孩子也是要被牺牲了吗?如意坐在黑暗里,茫茫然地想着,心如刀绞。—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摩似乎醒了,还没睁开眼,便一把甩开了她的手,用细小的胳膊撑起身体,往后缩去。“别怕,是我,”她连忙扶住了孩子,轻声在他耳边道,“我是如姨……你快躺下,好好休息。”听到“如姨”两个字,苏摩再度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却已经不再抗拒。如意松了口气,放心了大半——显然,经过这一次大梦之术,这个孩子心底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又加强了许多,再也没有之前的排斥。苏摩在她的怀里沉默了许久,才闷闷地问了一句:“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我记得自己……明明在叶城的西市。”“是我们把你救回了这里,”如意按照泉长老的吩咐,小心翼翼地回答,“长老们发现你偷逃去了帝都,便一路追查,最后在叶城的奴隶市场里找到你,把你救了回来——那时候你已经奄奄一息,差点被空桑人扔到了乱葬岗里。”这这样的回答,一字一句都完美地契合了大梦之术里的一切,和已有的虚假记忆丝丝入扣,让这个孩子再无怀疑。果然,听到这样的话之后,苏摩便沉默了下去。“这样啊……”孩子喃喃地说了一句,不置可否。他始终没有再问起过“姐姐”。泉长老命人去找了大夫,然而那个大夫并没有申屠大夫那样高明的医术,一看到孩子的情况也不由吃了一惊,连忙推辞,表示力不从心。如意一直关切地照顾着他,那些同龄的孩子,比如炎汐、宁凉,也是不是的来看他——然而孩子一直沉默,手里拿着那个小小的孪生肉胎,如同抱着一个奇特的娃娃,失明的双眼空空荡荡,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他用细小的胳膊将自己圈了起来,深深埋首在房间的角落里,身体呈现出胎儿般的防御姿态,既不吃东西,也不动弹,整个人仿佛枯萎了,看上去越发瘦小,四肢纤细得仿佛是琉璃制成,由内而外地布满了裂痕——有时候,如意甚至不敢触碰他。她真怕自己略微一动,那个满身伤痕的孩子就会喀拉拉的裂开,碎成千百片,再也无法拼凑回原样。泉长老来探视,看到孩子如此的近况也不由暗自吃惊,低声吩咐如意,“这样下去可不行,无论如何得让他吃点东西。”“这个孩子不肯。”如意眼里充满了泪水。“蠢!你就不能强硬一点?按住他的脑袋、灌他吃下去!”泉长老气急,呵斥,“再不吃东西,他就要活活饿死了!”“……”如意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长老的吩咐。在这个孩子心里,这个世界已经全然坍塌了。如果连她也对她暴力相向,他会不会彻底的崩溃掉?“听着,如意,我们不能失去他,”泉长老语重心长,教训这个多年来一贯忠诚的战士,“他是我们的海皇……我们几千年来一直等待的人!无论如何,你要保证这个孩子好好的活着。”“好好的活着?”她喃喃重复了一遍,眼里满是悲哀——对一个孩子而言,这样的活着,岂不是比死了还悲惨千百倍?”等泉长老走后,如意沉默了很久,才转身回到房间。然而,刚推开门,她就怔住了——床上空空荡荡,整个房间也空空荡荡,那个一直孤僻缩在一角的孩子居然不见了!“苏摩!”她失声惊呼,一把推开了虚掩的窗户。眼前是一条血色的带子,绵延往前,无休无止。趁着她不在,那个瘦小的孩子已经悄然从窗户里爬了出去,掉落在了屋后的墙根下。屋后是一片碎石地,苏摩嘴里咬着那个由孪生弟弟做成的玩偶,摸索着在地上爬行,双手双脚都在尖利的碎石上摩擦得全是鲜血,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印,却头也不回。如意刚要将他拉回来,不知为何,却竟然犹豫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在地上拼命地爬着,无惧伤痛、无惧流血,不顾一切地离开——仿佛是离开一个水深火热的魔窟一样。如意看着这一切,全身发抖地站在那里,眼里的泪水接二连三地掉了下来,终于无法抑制地痛哭出来:“苏摩……苏摩!”她几步冲了过去,一把抱起了孩子。“放开我!”苏摩眼里露出了阴沉的愤怒,刚要拼命挣扎,却发现她并没有将自己抱回房间里,而是奔向了另一个方向。如意带着孩子来到了那一口古井边,推开了堆在地面上的碎裂的石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