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当初她接近副官,也是因为他行事周密,心思谨慎,如果没有十成把握,他不会擅自做主,引发怀疑。
那究竟还有什么细节,给她忽略了?
生烟拖延着时间,慢腾腾地换上来时的衣服,再仔细回想今日行为有无差错,最后攥紧了兜里的怀表,怀着复杂心情坐上了回别馆的车。
这一路难行,回到别馆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她本以为钱明绍在家,却意外没有见到他的身影,观内灯火通明,管家在庭下候她,不待她问出事情原委,抢先一步道:“夫人,今夜风雪太大了,且最近城内有叛乱分子出没,为了保证您的安全,将军令我接您回来。”
别馆众人将她当作钱明绍的正妻对待,生烟没有察觉出不妥的气息,略松了一口气:“我还怕是绍爷出了什么事,才令我急急赶回来,他没事就好。”
管家迎她进屋,有几道突兀的声响伴着风雪,传入了她的耳中,不由脚步一顿,回首望了过去,却只见围墙旁树叶随风摆动,积雪顺势“哗啦”落在地上,除此之外,再无异常。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她微微牵起眉头。
管家也随之望去:“大概是哪里溜来的野猫,明天叫园丁把外面检查一遍,莫要跑进来。”
生烟点点头,提起衣摆跨入了门内,早已有服侍的佣人备好了热水,她却淡淡道:“我想要睡了,也辛苦你们等到这么晚,一起去休息吧。”
她独自回到卧房,一扇门隔绝了外面的人,卸下了面上淡然平静的伪装,疾步走到窗前,打开半扇窗户,不顾冷风直往脸上拍打,风雪窜入,她专注地侧头聆听着什么。
半晌,她面上血色骤失,活力褪去,不顾那瑟瑟寒风迎面而来,向后几步,跌坐在床位,周身环绕着一股凄凉萧寂。
她没有听错。
那根本不是野猫窜动的声响,而是枪声。
是枪支火花硝烟喷涌,子弹穿透肉体,鲜血溅在皑皑雪地,在她耳边发生的巨大轰鸣。
钱明绍为什么不在别馆,为什么强硬接她回来,他们在这座城中,需要动枪对付的人又会是谁。
这个答案,就在生烟的嘴边,但是她没有勇气直面,不敢想象惨痛的后果,并无法承担。
于先生从来都不是一个骗子,她言出必行,但是唯独没有告诉她接下来的计划。
所以,接下来当真有应对计划吗?
她每次相问,都被于先生用各种理由躲避过去。
她是不是已被逼到绝路,最好了奋力一搏的准备,却表面云淡风轻地令自己宽慰,她已经将一切都告诉自己了。
今后的路,会很难。
岂止是难,简直连前方闪亮的一丝微光也即将熄灭,自己被困在黑暗中,找不到任何出路,也再无可以全心托付的人。
但是……她是谁啊。
她是于先生,她可以在家族倾覆,众叛亲离的时候择一条生路,她可以用雷霆手段掌控北平黑市这么多年,令无数人敬畏遵从,生烟并不相信,她会折在一个小小的奉天,甚至来不及看朝霞一眼,便遗憾阖眸。
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生烟用无数种理由说服自己,却无法欺骗自己摇摇欲坠的内心。
她一夜未眠,神色怔怔,睁了一宿的眼睛,机械地思考着未来的变数,直到东方透亮的时候,这场雪才堪堪停息,她起身,调动着虚脱的身体,摇摇晃晃上前一步,却眼前一暗,彻底失去了知觉。
生烟在梦中,却是清醒的。
她许久没有脱离疲倦的身体,身躯轻快地行走在水面上,却不下陷,仿佛能飘起来一般,随心所欲地在湖面行走,四面皆被芦苇丛掩住,看不清后面的风景。
生烟本以为定会看见于先生,她便站在湖面那一侧,等待自己拨开层层芦苇,随着芦花飘向的地方,就会看见她英挺如竹的背影。
然后于先生再清冷如霜地回眸,虽是斥责,却毫无威慑力,淡淡地说:“你迟到了。”
但是没有。
生烟站在那片茫茫空地上,环顾四周皆不见人影,胸口仿佛失去重要一物,茫然失落,她不知不觉落下泪来,咬牙恨道:“陈玉忻……你骗我。”
为什么是骗?
于先生从来都没有骗过生烟。
但是这一次,她并没有按照约定,在这个指定的地点等她,先一步而去,弃她如敝。
她不愿沉在这个悲怆的梦里,更畏惧着醒来后需要面对的一切,只是恸哭不已,再没有接下来的举措。
然后,她的手指探到了坚硬冰冷的衣物,泪眼婆娑看去,手中竟然握着那块怀表。
“等到你想要离开的时候,总能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