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春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开合着嘴巴,满脸震惊地看着赵孟。
“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赵孟神情空白地问。
张大春脸上原本生动的表情消失了,他死死盯着赵孟,直到赵孟几乎要在那张脸上看出一种近乎愤怒的神色,才语调冰冷地开口:
“高考那年的夏天,他家里人把他送到清河康复中心强制隔离治疗了三个月,就因为他说自己喜欢男人。”
他一字一句地说。
第十一章
清河康复中心,赵孟值班的时候偷偷用电脑查过,什么也没查出来。
从网页信息看,那只是个成立也才不到十年的康复疗养机构,本地新闻关于它的报道只有寥寥几笔,官网上也全是些占地平方、软硬条件、医疗资质一类大同小异的信息,赵孟对着那些语义不详的页面,实在很难想象张大春所提到的“强制隔离治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六个字即便只是看字面意思也太过可怕,在听到它们之前,赵孟从未在宋栖然身上看出过任何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宋栖然面对他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很自然,太自然了,赵孟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将脑海中那个温情可爱的小青年与冷冰冰的勒戒所联系在一起。
可是正因为这样,他才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在意这件事。
张大春提起它们时讳莫如深却也没法说得更详细,而宋栖然——只要他自己不想说,赵孟就没法开口去问。
直到这时候赵孟才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了解宋栖然。
他虽没谈过恋爱,但基本的常识总还是有,一般人之间水到渠成的恋爱关系,总是建立在双方对彼此的熟识上,因为熟悉,才能进一步发现吸引。但宋栖然与他似乎跳过了这个过程,他们之间,很早就交付了身体,却一直没有交付更深层的内心。回忆、喜好、家庭、彼此过往的成长经历,在两人的交往过程中从不谈起。宋栖然的热情似火掩盖了那种冲动,从一开始到现在,赵孟始终沉浸在“他竟然可以这么喜欢我”的巨大喜悦中,那种喜悦就像幻梦,时常让他飘飘然,但也让他觉得不踏实。
宋栖然对待他,好像太过热烈了。可是为什么呢。
宋栖然总说他是自己遇到的第一个,但以宋栖然的条件,怎么会拖到如今才第一次尝试与同性做接触呢。
熟悉他的人明明说过了,宋栖然认识到自己的性取向,是在进大学之前。那么从高考那年的夏天,到他们相遇之前,这之间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不断扩大的疑问就像漩涡,它们晕晕沉沉盘踞在赵孟的脑中。漩涡之下是令人心慌的空白。
赵孟拿出手机,解锁后的界面还停留在上一段和宋栖然的对话。没有开场白也没有问候,甚至没有普通情侣热恋时期偶尔会有的含蓄,宋栖然给他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
“今晚不用加班,你来吗?”
赵孟久久盯着自己的回复。只有一个字。
“好。”
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快到交接班的时候赵孟溜达到派出所南面的便利商店买烟,他平时惯买的软金桥断货,赵孟拧着眉心在货柜前思考替代品方案,一支烟被从耳后递到了面前。
“不嫌弃?试试我的?”
赵孟是个警察,面对这类台词会心生出本能的警惕,他板起脸孔正欲拒绝,却发现靠着柜台给他递烟的人自己认识,前天刚到所里去找过他,清河市市委办公室的魏小龙。
赵孟的眼皮跳了一下。清河市。
他接过香烟,朝门外一瞥,发现便利店门口正停着那辆黑色的福特野马,那辆车刚才赵孟来的时候还不在这儿,显然魏小龙也是刚到,与他在柜台前偶遇。
虽说免费请了赵孟一支烟,但魏小龙还是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除了必要的对白,总是沉默寡言,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印象。因为便利店内禁烟,招呼过赵孟之后,他就自己推门绕到了停车位附近的垃圾桶后方,靠着人行道的围栏给自己点上一支火,烟点着后就仿佛融入那片背景,无论谁路过也不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