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璧微微一笑道:“有劳家主了。”
唐水连忙行了一礼,“好说!”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还妥贴地关好了门。她也说不好自己为何会如此仓皇,只是总觉得这气氛实在似曾相识,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幼时瞧见父母闹矛盾时的那种感觉……
连城璧目送唐水出了门,才将注意力转回到萧十一郎身上,“萧兄请坐吧。”
萧十一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牙走到连城璧的床边坐下。
连城璧似乎是未料到他会如此,不易察觉地向后缩了一下。
萧十一郎垂下脸想了想,最终还是抬眼凝视着连城璧,道:“城璧,我想和你谈谈……”
连城璧一怔,睁大眼睛看着萧十一郎,像是根本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半晌才干巴巴地道:“谈什么?”他自幼聪明绝顶,向来见微知著,如今日这般因为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而忐忑的情况实在是少见得很。
萧十一郎道:“我不知道这五年来你身上发生了什么,若你愿意告诉我,我自然很高兴,若你不愿意告诉我,那也没什么。”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在积蓄勇气,半晌后又才终于继续道:“我只是想说,不管你以后要去哪,要做什么,我都想要同你在一起,我……”他说着就忽然伸手去握连城璧的手。
连城璧下意识地猛抽回了手,萧十一郎眼神黯淡了一下,苦笑着哑声道:“我实在害怕再瞧见你无知无觉、命悬一线的样子。”
连城璧虽然在此前已对萧十一郎的心思有所察觉,但他一直认为那是因为萧十一郎喜欢阮珏的缘故,而一旦他的真实身份泄露了,萧十一郎便自然而然会重新做回他的敌人。
即便是后来,他醒过来之后,虽然立刻就明白是萧十一郎将他带到唐门医治,但他也并不觉得出奇,这也是因为他其实非常了解,虽然萧十一郎看起来脾气又臭又硬,但他的心却实在软得像块豆腐,眼看着连城璧死在自己面前这种事,萧十一郎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
但此刻,连城璧却实在不明白,明明萧十一郎已经知道他是那个心机深沉、侠义双无的连城璧了,他为何还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萧十一郎见连城璧沉默不语,心中越来越凉,但也只能强抑着自己的情绪,轻声道:“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这件事,但是我希望,你至少能如从前一般,将自己的性命看重一点,不要再拿自己去做赌注,”他面上露出一个惨然的笑,“我知道在你心里,连家的荣誉有多重要,可在我心里,你是连城璧也好,是阮珏也罢,都远比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得重要。”
连城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重伤初愈,气血亏损得厉害,原本还觉得浑身发冷,此刻却忽然从心口透出一些热来,更要命的是,那热度似乎还有扩散的趋势,这让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唐门在为他解毒的时候,又在他体内偷偷种了别的什么毒。
良久,他才涩声道:“那天,你为什么要回来?”
萧十一郎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他被重伤那日的事,心中轻轻一动,缓缓道:“那日我离了客栈,一时竟觉得天地茫茫,不知该要到何处去,我漫无目的走了很远,心中却越想越觉得不对。你若只是单纯想要利用我,那为何不等到唐门再赶我走?若是因为我之前的问题惹得你不高兴,那我……那我便说什么也不该离开你,你中了毒,若是在半途……我想,我至少该暗中跟着你的……”萧十一郎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只是轻声道:“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
连城璧看了看萧十一郎,叹了一口气道:“从前我不明白,明明我样样都比你出众,为何璧君却一心向你,这段时间以来,我终于有些明白了。”他这番话其实早在一路上萧十一郎不断舍身为他之时就已存在心中了,此刻说出来,实在是顺理成章,坦荡无比。
萧十一郎却一时脸色微变,心虚起来。沈璧君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结,若是勘不破这道结,那他此生所念,多半也只能成为镜花水月。他此刻多么盼着连城璧对沈璧君已然忘情,但他也明白,即便如此,只要沈璧君还活着一日,在连城璧心中便是他连氏一门的夫人,为连氏声誉计,他绝不可能就此放开手。
连城璧见萧十一郎忽然脸色微白,联系他此前说过的话,心念略转便已明白他是想到了什么,不知为何,心中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他也确实想看看萧十一郎想要如何处理此事,便道:“璧君她,终究是我的妻子,我一定不会让她有事,她身上的蛊,我自然会同唐门家主商量。”
连城璧这句话一出,萧十一郎的脸色果然变得更加难看,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用尽了力气,才从喉咙中挤出几句话,“璧君的事,我已同唐七先生提过,他说可以研制出解法,等你……等我们揭穿了唐衣,你若是愿意,你……”萧十一郎觉得自己喉中像是卡了一枚核桃,竟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让连城璧继续和沈璧君在一起、百年好合的话来。
连城璧看着萧十一郎神色憔悴黯淡,蓄着黑眼圈的眼眶已憋得发红,下颌上还有好几日未经打理而生出的胡茬,不知怎么的,心中忽然一软,轻声叹道:“你曾说过,要给她重新选择的机会,那便等她恢复以后,自己来选吧。”他同沈璧君孽缘已深,若是她能选,只怕也不会再选他,这事情连城璧与萧十一郎心中都清楚,因此,他如此说,便是肯放手了。
萧十一郎猛地抬起脸来,双目中闪出灼然的神采来,“你当真肯放下了?”
连城璧面上生出一点浅淡的微笑,“江湖中人既然原本都觉得连城璧已死了,那就让他死了,这结局岂不是也很好?”
萧十一郎心中一震,接着便生出无边的欢喜来,他再次向着连城璧伸出了手,这一次连城璧没再躲开,萧十一郎终于紧紧地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就像是握住了自己的另外半条命,“谢谢你,城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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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生变
“你怎么又出来了?”萧十一郎匆匆走进跨院,一眼就瞧见连城璧又坐在院中的桢楠树下,左手握刀、右手拿着一块儿木头削削刻刻,面前的石桌上堆着一堆木屑,“唐七先生叮嘱了你要卧床静养,你怎么不听话?”
连城璧面上带笑,抬脸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只初有轮廓的木雕,道:“蜀地气候潮湿闷热,屋子里未免闷得慌,我出来也不过坐了一刻。”
萧十一郎仔细端详了他一眼,见他苍白的面颊上透出一点淡淡的血色,双眸透亮,知道他的身体确实是正在恢复的,心中到底放心下来,可口中却依然不依不饶道:“我就该天天在这里盯着你。”原来唐家堡中素来不留外客,是以自从连城璧醒来的那日起,萧十一郎就只能日日白天过来探视连城璧,一至黄昏必要出府。
原本连城璧也是外客,可唐水待他素来同待其他人不同些,允许他住在唐家堡内,得唐七先生就近看诊,只连城璧体贴唐水好意,向来无事也绝不迈出跨院一步。
连城璧知他这句话也不过平白说说而已,即便他忍得住这院中天地狭小,唐家也绝不会允许他住进来,是以也只是一笑置之,不作回答。
萧十一郎在他对面坐下,看了一眼连城璧面前的木雕,瞧着轮廓似是人形,有心想问问雕的是谁,动了动嘴却终究没有问出口。全因他初次瞧见连城璧做木雕时忍不住好奇问了问,连城璧便道他右臂已废,将来要想武功尽复还是要着落在左手之上,可现下伤势未愈,不得动武,只得姑且做些活计,也算是对左手的锻炼。
连城璧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很是淡然平和,同当初对萧十一郎说“失去右臂的连城璧只是可耻的活着”时满面嘲讽和嫌恶的样子大相径庭,可即便如此,萧十一郎仍是觉得心中刺痛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