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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页(第1页)

又过了一两月,小栓二叔带着人事调令回到了家中,说是在部队表现优异,升了一级,交流回来了。书房内,父子俩正儿八经说了回话,不外乎是儿子瞧见了什么领会到了什么,与老子一起咂摸咂摸。做儿子的开头便叹气:“爸,我这回是去错了。”做老子的不耐烦他这些起承转合,只让他画个圈捡重点说。小栓二叔这才像打开了话匣子,说着北方那碗饭不好吃,言家温家辛家守的死死的一个锅灶,三家还算和气,可若外派势力像渗透,便难如登天了,他试水这一回,被拿捏得不轻,连连叫苦,然而转念又很是幸灾乐祸,俞家赴京十年,至今没讨得什么好,言老强硬,俞家吃了几个大闷亏了,眼瞧着十分尴尬。小栓爷爷倒是无奈:“俞家几时是去抢地盘了,我又几时让你去试水了,你倒是觉得自己精得透风,可始终是误了自己,反而不及你哥哥这样心眼少的。”小栓二叔不服气,他一贯觉得大哥是个粗人,书读得不好,人活得也不精致,一股犟脾气像了父亲,别的没占半分。无论学习还是待人处事,他都比大哥高明多了,可如今历练一圈,反倒人人都夸大哥,把他撂到了一边。窗外悉心培养的两棵树苗如今都渐渐长大,一棵避着风霜如今身杆渐歪,一棵迎着雨雪如今挺拔直立,谁可参天慢慢也能瞧出端倪,毕竟心中一样珍爱,老人始终有些不甘,叹息道:“我一生不喜俞立人品,可只有此事服他,因此与他做了同样的决定。决定去b城的俞立,和把儿子送到那里的我,分明是同一副心肠——我们不过是想熬资历。俞立熬够了回来了,南方就是他的天下,伶莺几时一定要与鹰隼同立一处,他深知此处。而你熬出头了,回到这里,大家才真正记得你的名字,而不是你爹我是谁。”这厢父教子,那厢母问儿,把小栓从澡盆里捞出来擦头的张暨秋似乎忽然间想到什么,问他:“你婶婶走那天,为什么哭那么厉害?”小栓一捣手,嘟囔道:“缩起来我就生气,二哥给我捎了一盒德国巧克力,可是每天只舍得让我吃一颗,缩是等他走时全给我。结果他走的时候,抱着巧克力不认账,这小子忒不是东西,我跟他抢,他就哭,我一想这不行啊,如今都是谁哭谁有理,我也就快马加鞭哭了起来。妈,你看咱这成语用得咋样,快马加鞭用对没!”张暨秋=_=。一场戏谁都入局忽而易失,时间如此,夹竹桃、牵牛花、鸡冠花次第开放,秋天的末梢也悄悄来了。宋林和冯宝宝做了同桌,小心思里很是愉快,可是冯宝宝不大搭理他,下了课便去找宋林玩耍,不是猜谜语,就是下五子棋,把赫赫有名的坏蛋张小栓都挤兑到了一边。小栓不乐意了,可是冯宝宝隐约是鸟大的女人,他又不敢很横,只是憋着便秘的脸苦口婆心:“小酿皮,老是和穷鬼在一起,小心染上穷酸气!”他昨晚刚陪着奶奶妈妈看了八点档,电视剧里穿金戴银的老太太是这么说自己的闺女儿的。冯宝宝瞪着大大的杏眼,气愤道:“你这小瘪三小赤佬!大大的狗腿子!坏透了!”冯宝宝跟着姨婆在看《上海滩》。小栓反应灵敏,龇牙咧嘴:“哈哈啊,啊哈哈,西湖美景三月天嘞,哈哈啊,啊哈哈,小酿皮耶爱穷酸~”这是小栓最爱听的《新白娘子传奇》船夫选段。小家伙觉得白娘子许仙都软乎乎的,没有船夫声音好听来着。身旁穿着补丁衣服的白得透亮的小少年呆呆地看着两人,他从没看过八点档,八点通常已经沉眠。冯宝宝愤怒,小丫头张口就来:“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你身!”这嘴真是不饶人,莫说七八岁不懂事,分明都属梁山,个个人物。小栓嘿嘿:“大脸猫大脸猫长胡须~小酿皮小酿皮喵咪咪~”冯宝宝终于气哭了,甩起辫子跑回座位,宋林觉得这家伙哭得挺不可爱的,没什么美感,蹙眉半天,没下手去哄。林迟眼睛亮亮的,呆呆地笑了起来,小牙齿好似两排小糯米,可爱极了。他问他:“喵咪咪之后呢?怎么唱?”小栓义正严辞:“皮卡皮卡~皮~卡~丘!啾!”林迟微笑,知道他在敷衍自己,但依旧觉得有趣。小栓是个十分不讨人喜欢的孩子,林迟也不大讨人喜欢,不,准确说来,是压根没人注意到这个孩子的存在,这样两个人坐在班级左侧的第六排,渐渐归于不讨人喜欢的区域,大家走到此处也几乎是莫名其妙地绕了道,张小栓每天摇头晃脑地唱着各色的儿歌,要去欺负谁便大剌剌地主动出击了,这种漠视引不起他粗大的神经任何痛感,他还觉得上课抠玩具轻松了许多,没有人拘束自己,只有林迟,真的好似渐渐沦为了如课桌故事书一样的摆设。冯宝宝怜惜小少年怜惜得心都要碎了,大概每个姑娘都会遇到这样一个让她变成彻头彻尾的圣母的小男士,一遇上便开始了“旁人都要欺负他只有我是真心对他的”这样的心理模式,她身旁的假佛陀小禽兽宋林一向眼尖,倒是真冷笑了。横竖瞧了林迟一眼,横竖瞧不上眼,然而又气恼,这死丫头到底是不是瞎了眼!他恼怒地喊了一声“小栓!”,看小栓遥遥地晃着黑爪子,龇牙咧嘴,隔山隔水地喊了一声“哎!”,心中才稍稍平复。这都什么毛病!余老师在一旁看得啼笑皆非,觉得小孩子都挺怪的,兴许是太小,脑子还没长齐整,说话做事都在模仿大人模仿电视,好像洋洋得意的小猴子穿上了西装洋裙,不像不像!过了秋,大人再不给批冰棍儿了。小栓回家,跟二哥打了一仗,把冰箱里最后一根小雪人抢了过来,扬长而去。上了二楼,扭脸瞧见他妈刚弹完棉花,正要卷起来。张暨秋有轻微的近视,认针认不大清,摸到黄杨木柜子上的眼镜盒,还没带上,小栓把背心掖进短裤里,一口咬掉小雪人的巧克力帽子,插在搪瓷杯里,粗鲁地从妈妈手里抢过针线,说:“小秋,我帮你!”这是学他爸爸说话,小秋锤了圆脑袋一下,圆脑袋笑嘻嘻的,并不以为意,认真地用刚摸过小昆虫的手帮妈妈穿线,孩子显然是笨的,但是小脸蛋崩得紧紧的,眼睫毛都未眨一下,张暨秋看了,又忍不住轻轻地摩挲那个小脑袋。丈夫在外,这孩子似乎成了她唯一的依靠。而小栓,似乎比谁都清楚这点,淘气胡闹之余,还称职地担任着这个小小的角色,让人……那么的安心。费了老鼻子劲,穿好了线,小家伙抬起头,问暨秋:“妈妈,你要给爸爸做袄吗?”暨秋微笑,点头:“对啊,东北马上就要下雪了,爸爸的袄子还是两年前的,这会儿都不暖和了,我这周裁好,塞了棉花,就给你爸爸寄过去。”小栓没有去过遥远的北方,他有些疑惑:“雪来了,花要被冻死啦!”他以为别处都如这里,最热时候躲到有燕子的屋檐下便消了暑,最冷时候穿上妈妈新织的袜子也就活蹦乱跳了,并不知道遥远的北方是什么境况。暨秋拿出了丈夫刚寄来的信,把小栓抱在怀里,念道:“秋,上月书迟,换哨几次都有行动,实在未闲下来。今日得空提笔,又觉手脚有些寒凉,不如以往燥热。抬头窗台已无一片落叶,可故乡尚还是花草锦绣之美吧。我生了火盆,在室内连连走了几十圈,方缓过来。小栓可还如往常淘气,他如此做派,倒像我儿时,妈妈当时也总是如你担心小栓一样担心我,可亲爱的秋,你瞧,去了北境两年有半,我已经非常沉稳,小栓再长大一些,晓得了老子妈妈的艰辛,也会懂事起来了。前日我去边境巡视,有外国老太太卖围巾,她说红的最好看,我却觉得蓝的配你,买了来也不知你喜不喜欢。另又为小栓、老大老二各自捎了礼物,小栓小些也傻些,只爱吃糖,因此礼物薄些,老大老二在b城见惯了,我这做伯父的只央人从外面带了几样机巧的小礼物。你一一给他们送了,爸爸二弟应该都无话说。不要蹑手蹑脚,此处也是你家,更是小栓的家,虽我不在,心与你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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