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偷眼打量对方,却见对方秋眸一转,大大方方地朝自己瞧了来。李秀云吓得连忙转过头去,装作去瞧窗外掠过的风景。
二人一路无言,各自忧心忡忡,忧心的均是同一人。直到车入府宅,骤然停歇,张清菡三两步跨下马车,直奔里院而去,李秀云见状赶紧提裙跟上。
“姐姐回来了!”阿宝端着盘子正从院里走过,见到张清菡,嘴巴一咧,笑得牙花子都翻到了外头。
“阿宝,许久不见,又壮实了许多。”张清菡微微一笑,目光转向他身后,“公子可在书房里?”
阿宝听她提及张子初,嘴一撇,拉过人小声道,“可不在么,自从出那事后,就没踏出过里院一步,急也急死人了。”
“行了,没事的,去忙吧。”张清菡支走了人,同李秀云来到书房前。
“子初?”先轻轻唤了一声,里头却是没动静。
在张清菡的示意下,李秀云伸手欲去敲门,只是手刚伸到一半,却又忽然露了怯。深吸了一口气,方止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鼓足勇气将手贴上门沿,却见门吱呀一声从里头裂开了一条缝。
门内继而露出了一张骇人的脸。暗红色的疤痕犹如蛇蝎一般爬满了男子的双颊,沿着挺拔的鼻线在额头上纵横交错,肆意侵占着每一寸原本光洁如玉的肌肤。门前的李秀云虽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真正瞧见了这张脸,还是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着唇瞥开眼来。倒是后头的张清菡,抬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人,似是要将他自里而外看个透似的。
“姐姐回来了。”面前的男子声音嘶哑晦涩,也已不复以往的温润,想是喉咙也被灼坏了。
张清菡浑身一颤,伸手想触碰对方的脸庞,却又害怕弄痛了他,只将指尖停在了将到未到之处。面前的人回以一个笑容,头一低,将凹凸不平的面颊贴上了女子细腻温热的掌心。
“别担心,我没事的。”因为面部皮肤被毁,外翻的红肉让男子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吓人。
本是满目温柔的张清菡听完这话,秀眉一横,轻轻在他脸颊上捏了一把,“既然无碍,为何总躲在房中不肯见人?”
男子吃痛,嘶了一声,“哪里是不肯见,只是怕吓着旁人罢了。”
“是吗,我倒没觉得能吓着谁,李娘子,你说呢?”张清菡侧过身来,让出了身旁站着的李秀云。
“不……不吓人。”李秀云听对方唤她,赶忙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可你们倒有些吓着我了,如此风风火火的样子,我还以为是哪家来讨债的。”面前之人的一句揶揄,让李秀云一下子破涕为笑。
“我从府中带了好些灵药予公子,希望能助公子恢复容貌。”
“多谢李娘子好意。”男子微微点了点头,双眸清澈如斯。
李秀云自下而上偷瞄着面前的人,忽然觉得这张脸也不算很可怕。
“行了,都别在这院里杵着了,进去再说。”张清菡的目光流连在面前这一男一女之间,最终还是停在了自家弟弟的脸上。
三人刚要入书房,下人又来报,说是门前相府来了人,要见他们家娘子。
李秀云怕被父亲责备,连忙同张家姐弟道了别,匆匆离去。只是临行前,不断顾首而望,恋恋不舍地瞧着院中而立的那一袭青衣。
“小女子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公子。”李秀云犹豫再三,还是回转了步伐,走到了“张子初”面前。
“我与公子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日金明池中,公子可是认出了我来?”她实在想知道,张子初是否还记得她。
“……”可面前的人却抿着唇,不答。
“那公子是否还记得……这首诗?”
李秀云从袖中悄悄递过去一张笺子,“张子初”拿在手里一瞧,上头是一首令词,调子是破阵子,字里行间却颇有些暗含情愫的意思。
李秀云满目期待地盯着面前的人,可对方只是定定地看着手里的词笺,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
“你……不记得了吗?”
失望之色渐渐蔓延上佳人的面庞,直到面前的男子终是缓缓抬起了头来,冲她莞尔道,“倾一世温柔,博红颜一笑,又怎会不记得?”
李秀云听他这么说,双目瞬间放出了光彩。她就知道,他一定记得!
大约是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太过炙热,李秀云片刻又垂下了头,掩住自己脸上的羞涩。她微微一欠身,迅速道了声告辞。
“我改日再来看公子。”临别时,她仍不忘小声多加了一句。
“这首词中的藏头,可真是别有心思。”张清菡不知何时迎出了院子,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并从他手中取过了那张素笺来瞧。
“只是,这等取悦女子的把戏,却实在不太像是子初的风格。”
“……”身旁的男子闻言眉头微蹙,心中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妙。他注意到女子用的是“子初”,而非“你”。
张清涵轻抚着信笺,抬头再次看向男子之时,双目蹦出了锋利的光芒,“你究竟是谁?子初现人在何处?他……是死是活?”
王希泽浑身一震,心道自己果真还是低估了这位姐姐的聪慧。没想到她离京六载,姐弟鲜有聚时,却还是一眼就识穿了自己这个“冒牌货”。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血缘之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