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钉死在墙上的骑士王、红裙漫天的苏伽罗、长发委地的女公爵站在熊熊的烈火中,他们齐声说:“不要太孤独啊。”那声音仿佛世纪末的洪钟。西泽尔想要纵声咆哮,却又泫然欲泣。他觉得自己正向着无尽的黑色深渊坠落,深渊的底部亮起了金色的眼睛,巨大的黑影向他张开了怀抱。“够了!”薇若兰大步上前,美腿飞扬,又是一脚把电闸踢开。仿佛一股巨力把西泽尔从黑色深渊中拉了回来。他疲惫至极,分明只是几十秒钟,可他觉得自己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来。他呆呆地仰望着屋顶,瞳孔中一片空白。“哎呀哎呀,炽天使对你可是造成了很大的精神污染呢,脑部受损程度不低于25,神经系统受损率也有差不多20,记忆错乱的概率大大上升,脑白质可能有物理性的损坏……薇若兰教授检查着那张座椅上的各种仪表,唉声叹气道。西泽尔默默地听着,薇若兰说的话等若对他的判决书,这个女人虽然酗酒又疯癫,却是教皇国中最顶尖的技术人员之一,密涅瓦机关副总长。密涅瓦机关是教皇国的最高技术机关,以六翼猫头鹰为徽记,炽天使、世界之蟒号、圣枪装具·long、施泰因重机……全都是出自这个机关。总长是佛朗哥教授,一个中年神经病,技术狂。作为枢机卿,他是教皇国最高权力机构的一分子。可他从不参加枢机会,整日都缩在地窖里做研究,人们经常能够感觉到从他所住的地窖传来的强震。薇若兰是他的副手,负责在佛朗哥教授发神经的时候掌握密涅瓦机关的大局,因为佛朗哥教授总在发神经,所以事实上薇若兰教授才是密涅瓦机关的最高负责人。她又是佛朗哥教授的学生,就读于恒动天学宫的时候就是首屈一指的天才少女,后来进入密涅瓦机关,成为和老师齐名的女神经病。师生两人都在都灵圣教院中讲课,但佛朗格教授的课门可罗雀而薇若兰教授的课门庭若市,因为佛朗格教授讲课全无逻辑可言,而薇若兰教授授课的时候穿得也是如此香艳。她和西泽尔从小就认识,从她还是天才少女、西泽尔还是冷面小男孩的时候她就开始调戏西泽尔,多年以来乐此不疲。“小西泽尔,这次你可是把自己弄得很糟糕。”薇若兰挠着长发。“会死么?”西泽尔轻声问。“有我在的话是不会死。可你本来有机会成为顶级的甲胄骑士,现在就悬了,你强行操纵炽天使甲胄,神经系统受损很严重。没疯已经是万幸了。”“成为顶级的甲胄骑士?我可是在异端审判局有案底的人。”西泽尔苦笑。“一切的案底都可以被抹掉,这只取决于你的价值。”一直沉默的黑袍神父摘掉兜帽,露出刺针般的灰色短发,寒冷的目光隐藏在墨晶镜片后。“圣座!”白袍人在胸前划着十字,弯腰行礼,只有薇若兰教授挺着傲人的身姿靠在半截木板箱上,无所谓。铁之教皇,隆·博尔吉亚。换作别人,能亲眼见到教皇已经是莫大的荣幸,别说是教皇亲自过问自己的案子。可西泽尔只是在听到他的声音时候颤抖了一下,旋即恢复了平静,他歪着头,端详着教皇那张冷酷无情的脸:”亲爱的父亲,你看起来老了。”“孩子长大了,父亲自然会老,这是生命的交替。”教皇的语气很淡,“薇若兰教授,各位先生,方便让我和孩子单独聊聊么?”如果有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人在场,听到这样的对话,只怕会吓得瑟瑟发抖。他们看不起的西泽尔。被家族抛弃、穷得缴不出学费的西泽尔,眼神可恶的西泽尔……竟然是教皇之子。“我们在外面等候,讨人嫌的小西泽尔,在父亲面前要乖哦。”薇若兰教授带着下属们退出了审讯室。门关上了,教皇转过身来,和西泽尔四目相对。几秒钟后,他一巴掌抽在西泽尔脸上,毫不容情。西泽尔穿着拘束衣,因此无法反抗,不过即使不穿拘束衣他也不是父亲的对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父亲作为圣者虽然勉强,但作为剑手却是超一流的,甚至超过了他自己的武装侍从。他还是超卓的军事家,西泽尔的军事知识有大半来自父亲,就是他言传身教,成功地缔造了西泽尔这个“怪物”。那一巴掌很重,西泽尔的鼻子和耳朵里都流出血来,视野也是一片模糊。可他竟然笑了起来,“原来我真的回到了翡冷翠,回到了这个禽兽聚集的地方,我亲爱的父亲也还是这样的禽兽。”又是一记凌厉的耳光抽在他已经淤血的脸上,“别说这种废话!我告诉过你,你我之间说的每句话都要有价值!”“虽说只是私生子,不像亲生的儿子那么宝贵,但伪装得像个父亲也不愿意么?”西泽尔仰起头,看着白色的屋顶,语气中带着嘲讽。他的眼角被打裂了,如果低头就会有血像泪水那样滑落脸庞,但他是不会在这个男人面前做出任何类似流泪的表情的,那会很可笑。从童年开始,他和父亲的关系就已经确定了,不是父慈子孝,而是工具和工具使用者之间的关系。工具使用者会尽可能地优化工具,以便使用,但如果工具被用废了,使用者也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它换新的。这种关系听起来很扭曲,但西泽尔却很习惯于这样的关系,父亲给他提供资源,他为父亲出谋划策。他从八岁起就担任父亲的秘书,陪同他出席各种会议,大人物们意识到教皇背后站着的小男孩竟是个智囊型的角色,私下里称他为“教皇的小黑山羊”,对他很是忌惮。靠着教皇的支持,他在十五岁那年就以参谋的身份奔赴战场,指挥炽天骑士团攻克锡兰王都。教皇是想通过这种手段给儿子积累军功,以便早日登上和世家子弟竞争的政治舞台。以他们父子之间的默契,本可以在翡冷翠掀起一场暴烈的腥风血雨,改变百年来的权力格局……但西泽尔在某个关键的事情上没听教皇的话,被大人物们抓到了把柄,剥夺了他的贵族资格,把他逐出翡冷翠。他离开的那天只有一个人来送他,不仅是来送他,而且是跟屁虫那样要跟着他去马斯顿,那就是阿黛尔。父亲根本没现身,他大概觉得这件工具已经废掉了。“你七岁就取得了见习牧师的资格,成为瓦伦西亚省的牧师;八岁被任命为我的秘书;九岁成为甘迪亚省的教区长;十三岁成为炽天骑士团的编外骑士;十五岁你就穿上了炽天武装……按照我原本的计划,你十八岁会成为炽天骑士团的副团长;二十二岁进入异端审判局;二十五岁担任局长;二十八岁成为枢机卿……你本该变成翡冷翠的英雄、未来的极东总督,可你把那一切都搞砸了。”教皇盯着西泽尔的眼睛,“这一次你又把事情搞砸了。”“我搞砸什么了?”“你不该穿上龙德施泰特的甲胄,不该暴露你炽天使驭主的身份!枢机会只知道你是我的参谋,却不知道你能够驾驭炽天使,现在他们知道了,对你的警惕会进一步加剧,我想把你弄回翡冷翠的计划就变得更艰难!”“你想把我弄回翡冷翠?”西泽尔失笑,“我和阿黛尔在马斯顿呆了三年,没有任何人过问过我们的任何事,最后阿黛尔的年金都中断了,我们连学费都交不上。你却对我说你准备把我弄回翡冷翠?”“你希望我怎么表达我的关注?每个月写一封家书给你?”教皇冷冷地说,“你应该对我有信心,这等同于对你自己有信心!你的能力是我花费了巨大的资源培养出来的,只要你还有价值,我就一定会把你弄回翡冷翠!”西泽尔没话说了。这话虽然露骨,但听起来确实是父亲的真心话。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虽然不和睦,但教皇对他说的话基本都是真心话,他们都知道虚伪的手法对对方不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