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就这样单枪匹马地闯入她的眼中,胜过所有繁荣喧嚣。他逆着光站立,仿佛停泊在夜港中的灯塔晚星。让她永远有迹可循。微凉的空气,不近不远的距离,两双遥遥相望的目光,与高悬月色相持,组成一幅相对静止的画面。虽然在来的路上,陶醉在心里排练了无数的对话,但真正见到了人,叫完他的名字后,她胸腔忽然汹涌起很多难以言表的情绪。这情绪错综复杂,让向来靠说话吃饭的她,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从何说起。直到一阵疾风穿堂而过。她所站立的地方是个风口,疾风来去回旋,吹得她发梢和衣摆都大幅度摆动。枕风眠看到,终于不再无动于衷,而是快步走近,然后,一个倾身,将她罩在方寸之间,为她隔绝冷风,烘出温热天地。她仰头,他垂眸,两个人的目光终于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里对上。“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在这儿?”“过来见你。”“过来见你。”说完,两个人都笑了。“不是去新加坡了吗?”枕风眠一边问,一边用眼神示意她往外面走。“你怎么知道?”陶醉跟着他的步伐,眸光亮亮地看着他,“你很早就过来了吗?”“不早。”“嗯?”“也就正好听你训了个学生而已。”“……我那不叫训。”她半是含羞地低眸,嗓音里带了丝不满的娇嗔。枕风眠听着,没忍住笑了笑,正想逗她几句,结果,一阵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不是他的,是陶醉的,荧幕中央的来电显示映着一个名字:张彻。是陶醉读书时的师哥,现在在市广播电台做编导。枕风眠示意她先接电话,陶醉按下接通键,笑着问候道:“喂,师哥。”“师妹,你现在在忙吗,如果可以的话能来救个场吗?”陶醉一听,下意识抬眸看了枕风眠一眼。她知道,张彻应该是想让她过去直播一场电台节目,这要是平时,她肯定二话不说就应下了,但现在,她不想抛下远道而来的枕风眠,于是,婉拒道:“那个……不好意思,我今天可能不太方便。”“哎哟,我的亲师妹,你就帮师哥这一次吧,”张彻在那边快急死了,“我们好不容易约到的当红歌手来做节目,结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来的电台主持跟这位歌手吵了起来,直接撂挑子不干了,这都年底了,你就帮师哥冲冲业绩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两个人站的近,因此枕风眠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然后,垂眸,一眼就分辨出来,她不是不想去帮这个忙,而是不想让他落单。于是,叫了她一声:“陶醉。”“嗯?”“去。”“可我不想你……”“我陪你去。”四个字,瞬间定心。“好,那我马上过去。”挂了电话,陶醉拿出手机准备打车。枕风眠却用手遮住她的荧幕,说:“我开车过来了,送你过去。”于是,两个人得以在直播前十分钟顺利抵达。和张彻碰上面之后,陶醉灵思一闪,提议道:“师哥,可以让我朋友待在监听室吗?”“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张彻很好说话,“只要不说话就行了。”枕风眠没有想到,他竟然能收获这样的意外之喜,亲眼看到她主持节目,虽然只是幕后。这晚,他就安静地站在监听室,看着玻璃后面的她。此刻直播快要开始,她朝着旁边的受访嘉宾微微一笑,嘉宾也回以彬彬有礼。看到这一幕,不止张彻,包括其他工作人员,都纷纷疑惑:她到底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一个当红歌手“哄”好的。结果,答案还没想出来,直播的音乐就已经响起,陶醉带上接收耳机,对着话筒娓娓道来:“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我是今晚的主持人……”一语抓人。没错,就这么平平常常的一句话,一经由她口,便好像被赋予了充满故事感的神奇力量,让你忍不住侧耳倾听。说完介绍,暖完场,真正的采访在预期中顺利进行。在嘉宾回答问题的时候,陶醉分了一点心思,去看站在门外的他。她承认,她刚才那个提议,有所图。她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他——我虽然没办法站在舞台上了,但我从来没有放弃自己的基本功,也没有放弃自己当初的梦想哦。确实,她基本功太扎实,一个小时下来,整场直播找不到一丝破绽。她温柔有序,又幽默风趣,受访嘉宾的倾诉欲在她的引导下直线飙升。枕风眠看着她,心中风生起无边骄傲。这是她用过硬的专业素养,驰骋四方的战场。所以,即使初见时,他心中有百般疑惑,但他依然没有问:怎么没做主持人?因为他知道,那背后一定有她的斡旋与挣扎。轻易放弃不是她的作风,再加上漫长的岁月横亘在前,他不敢轻举妄动。凝神思绪间,直播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也是在这个时刻,这位歌手意外爆料了一则有关青春期的往事,谈起了自己的初恋,说当时她的偶像是歌手张信哲,于是,那个追她的男孩就抱着吉他,在宿舍楼下为她唱了一整夜的《爱就一个字》。乍一听,其实是个很俗套的青春故事。但因为故事的主人公是当红歌手,于是整个故事的诱人程度便直线上升。张彻看着即时上涨的收听率,在心里给这位师妹磕了个头。导播也很会来事,直接调出片尾曲,让这场直播在张信哲的歌声中结束:“两个人相互辉映,光芒胜过夜晚繁星”“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温柔细腻的男声,瞬间盈满了整个直播间。陶醉坐在话筒后面,透过玻璃,一边听歌,一边望向枕风眠的双眼。这一眼,便望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天。麦浪翻涌的中原腹地,他每次归来,不是带着一场露天电影,就是带着一阙动听旋律。那个盛夏,他也给她唱过这句:“两个人相互辉映,光芒胜过夜晚繁星。”只不过,歌声里的他,没有背着吉他,而是拿着一个卡林巴。一个不那么大众的小小乐器,发出的旋律虽然简单,却清亮动听。唱完,他朝她挥挥手,说要教她,她笑眼盈盈地凑过去,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如何与音符跃动。相较于其他大型或复杂的乐器,卡林巴并不难学。她聪明、乐感好、手指也纤长,于是稍一点拨,很快便掌握其中要领。那时的她,以为他之所以选择这个乐器,是无意之举。后来长大,她才读懂,他看似不经意的选择,实则都蕴含着他的良苦用心。那时的她,在一个小山村长大,因为成绩优异被送到省会城市进行比赛,最后悻悻而返。那是她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所谓的差距,她看到城市里的孩子,不仅学习优异,还多才多艺,有的会唱歌,有的会吉他,有的会钢琴。那时候,她看着面前的漫漫黄土,说了一句:“感觉自己站在世界的背面。”很难被看见。正面的阳光、自信、从容,皆与她相距甚远。而那时的枕风眠,敏锐地捕捉到了少女敏感的心思,于是选择了卡林巴,因为这是一个难度没有那么高的乐器。他用这个方式告诉她:音乐没有抛弃你,外面的世界也没有抛弃你。所以,你不必自卑,也不必觉得自己技不如人。你看,你也会了一门乐器,而且还是一门冷门的乐器。那年风吹过麦浪,他们背靠星空,谱成一首首独属于他们的交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