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柴种地,洗衣煮饭,照料母弟,样样都比别家孩子勤快。尚在稚嫩的年纪时,手心和肩膀便磨出了厚厚的老茧。
徐婆子总记得,那年镇江十三岁,出门挑水去了大半日还没回来。她就出去寻,结果看见他呆坐在路边,看着远处一帮同龄孩子捉虫玩耍,羡慕得很。
她走近一看,原来儿子半路上跌了跤,可膝盖上全破皮了。
徐婆子心疼,抱着儿子抹眼泪。可男孩儿反而小大人儿似地安慰她:“妈,水一滴没洒,咱们不用重新挑了,赶紧回去吧,麦地还等浇呢。”
徐婆子想他熬了这些年,总算做了个大队长,他三叔今儿上午来家,听那意思又有心栽培他,他们家可算是要熬出头了。
她又怎舍得儿子再受委屈。
这两天来,徐镇江一直有些茶饭不思,老跟跑了魂似的。原想儿子是不是病了,正寻思着带他去镇上卫生所看看,谁成想今日就看见他瞅那“小麦子”的眼神……
就算儿子看上了一个寡妇,那也不是不可以,更何况她自己也挺喜欢这小丫头的。
可是……倘若他俩真在一起过活,免不了村里人要说闲话,这小日子可咋过!
徐婆子咳了几嗓子,试探着开了口:
“儿啊,今儿上午你三叔来家,问我你的终身大事以后咋打算呢,你看呢?”
徐镇江听明白了。他利索地打断了他妈的话:“妈,你甭操心了,这事我还没考虑呢。”
徐婆子叹气:“你看你这孩子,妈还没说完,你就不服听了。先前给你说过几回亲,都没成,妈跟三叔心里也着急。今儿你三叔跟我说,你干妹妹对你有意思呢,你看……”
徐镇江三两口扒拉完了饭,把碗筷一撂,说:“妈,我地里还有活,我先走了。”
眼看儿子走得飞快,徐婆子叹了口气:从前给儿子说亲时,梅子还小,那时候怎么也没想到她头上来。如今梅子也长大了,小女儿家的心思也起来了,又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那不是正好么。
只可惜妾有意郎无情,白费了她这一片痴心。
徐婆子惋惜的同时,也隐隐担忧起来。她再了解不过自己的儿子了。镇江把梅子拒绝得干脆利落,可停在麦子身上的眼神却是炽热隐忍,这绝骗不过她这个当娘的。
徐婆子只觉得额上冒汗。
唉,这娘当的可真是太难了。
……
徐镇江扛着个锄头走得飞快,好似要逃避那道炸雷似的“提议”。
说亲,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他也并没有因为哪一次而内心有过丝毫波动。每回见人姑娘,都是他娘逼着他穿上新衣,打扮起来,赶猪似的把他赶去。
可每次人家面带羞红的姑娘,都能给他噎得无语凝噎,最后死了心自己走人。他顶多也就是觉得有点愧疚而已——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什么话,惹人家生气了。
但是这次,他娘刚提了个“梅子”的名字,他心里就炸了。
不知怎的,眼前跳出来的不是梅子的脸,而是“小寡妇”的——她嘴角一抽,冲他略略翻了个白眼,好像在说:“你敢答应试试。”
徐镇江于是并不敢答应,赶紧辞了他妈就跑了。
等跑远了,又想给自己一巴掌——他慌个啥!跑个啥!青天白日的这是做的什么春秋大梦!还能不能有点出息!昨日才发过的“不许想她”的决心呢,这就忘啦?
徐队长心里脸上和心里都热辣辣的,连下地的力气都狠了三分,把土刨得要翻天,吓得跟他一起的小青年连句话也不敢多说……
……
又到了上灶的时候儿,黎麦打发谷子先回去了,自己下去帮忙。
午后起了些风,扬得满地尘土,草尖儿们也跟着打着旋儿,看来今夜又要下雨。偏生听灶上人说,今儿地里忙,得赶在雨前把麦子都料理了,要不这接连的雨水,准会把麦子都打坏。
此时,黎麦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专业:她是个搞农业的精英啊,在整个徐江村都为此慌张的时候,她有的是办法收拾麦子啊,那她为什么非要守着这口并不擅长的大灶过日子呢。
这个大灶可真让她头疼:她不太会煮饭,就给徐婆子打个下手吧,还老是打着打着就跟人打起来了,着实有些尴尬。
说起来,还不是因为大家都看她是个寡妇,觉得她好欺负。
黎麦心里来气,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趁着徐婆子刚把馍蒸上,撩围裙擦汗的当儿,她开了口:
“婆,我跟你商量个事儿行不。”
徐婆子还正在想她跟镇江的事儿呢,胡乱应道:“嗯嗯。”
黎麦说:“婆,是这样。我觉得老在大灶上也帮不上忙,我是会种地的,要不我也跟着大家伙儿去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