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晴薇递簪子的动作一滞,目光随之落在了手上的翡翠镯子上。
莫三刀每次在外浪够了,回来时,就会给她买一两样首饰。
可那些首饰,不是一样比一样浮夸,就是一样比一样老气。
这个翡翠镯子,是他所送的东西中,最不得她心意的一个。
他好像根本不懂她喜欢什么,憎恶什么。
他讨人欢心,好像总是讨得这样懒散,这样没有诚意。
又或者,这样笨拙。
阮晴薇搁下簪子,把那镯子取下来,掌柜的喜笑颜开双手去接,却见阮晴薇反手一放,把镯子藏入了怀里。
掌柜的:“……”
阮晴薇点点柜台:“当簪子。”
***
离开平县当铺,阮晴薇径直北上,她很熟悉去往登州的路,可是这一次的路,她走了很久。
她走到洪州城北的禹县的时候,听到客栈大堂里的人们说新任武林盟主莫三刀去了天命阁,他们说江天命这回设下的关卡是比酒量,于是莫三刀在严寒的冬风里一口气喝了一天一夜的酒。
他们说,莫三刀喝酒的那个样子像失了心的疯子一样,没喝前,两眼昏昏的,喝完后,两眼红红的。他喝垮了城南的张屠夫,喝垮了江北的高寨主,也喝垮了风流居的韩三爷,他把所有的人都喝垮了,却还是抱着酒坛不肯撒手。
他们说,这新任武林盟主大抵是高兴坏了;他们也说,这新任盟主怎么一天天愁云惨雾,如丧考妣的?
阮晴薇把盘子里的菜夹进嘴里,想:他竟是这么高兴的么?也是了,他要同她解除婚约,他不要再听她唠叨,受她拿捏,从此以后,他爱到哪儿去到哪儿,爱跟谁好跟谁好,多么自由,多么潇洒,他当然是高兴坏的了。
她又想:可他怎么又愁云惨雾了呢?噢,大概是他也知道,他千不该万不该对花云鹤的女儿起了那样的念头。他也还是他,是那个看起来浪荡,其实又那么本分、善良的人,他肯定也做不到为了那个女人背叛自己的师父,违背自己的承诺,他小心又坚决地来跟她取消婚约,只是再无法娶一个他不爱的女人。他对她有愧,对阮岑有愧,对那个女人也有愧。所以他现在一定苦极了,痛极了,无助极了……一定是喝再多的酒,都无法快乐的了……
阮晴薇这么想着,眼泪掉下来,向桌子上用力一拍:“小二,上酒!”
阮晴薇走到沧州,冬风凛冽,山水凋敝,再不似三个月前的叠翠流金之景,她披着大氅,骑马走在冷冰冰的官道上,听到来来往往的人说莫三刀去了武当山。
他们说,莫三刀在十一月三日傍晚抵达武当山下,张靖山亲率门下弟子夹道欢迎,两日之后,又簇拥着他北上登州,同行的还有峨眉的了缘、衡山的陆汝青、长风镖局的周寅,乃至明月山庄的庄主柳素心。
他们说,张靖山、了缘当头,柳素心诸辈护送,阵仗如此,莫三刀此去登州,是非把盟主的帽子从花云鹤头上摘下来不可了。
阮晴薇抓住缰绳,在冷冰冰的官道上停下来,脸上映着银白色的月光,那月光照进她与莫三刀一样深的瞳眸里,照着她一颗茫然的心。
他竟然真要去当武林盟主了?他是准备借当盟主的由头去杀花云鹤吗?他做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决定,竟然完全不来找她商量,他是要狠下心来,将她彻底驱逐出他的世界吗?
他怎么会变得这样绝情,这样冷漠哪?她分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只是那一夜丢下他先走了罢了。他走过那么多次,她都找他,等他,怎么她就走一次,他便彻底不要她了?
阮晴薇扬起头,向严冬里靛青色的夜空一声大喊,喊完,已是泪如雨下。
十二月,阮晴薇终于走到登州了。
登州境内所有酒肆、驿馆、街巷的谈资,都被莫三刀一个人承包了。阮晴薇几乎能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
“盟主大人一进蓬莱城,他花云鹤的脸当场就青了,却还偏故作风度,扬唇堆笑,连道两声‘后生可畏’后,就假仁假义地开始要让位了。可咱这盟主大人也是奇怪,一个让,一个却要推。让的那个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推的那个说胜之不武,硬要与让的那个来一场对决……”
“盟主大人一出蓬莱城,长平街的陶义鸣就巴巴地将一套房契送上去了,坐北朝南的七进大宅,金铺屈曲,碧瓦朱甍,丫鬟护院一一备全,便连镶金嵌玉的牌匾都已经高悬在上,就等着盟主大人携眷乔迁……”
“盟主大人……”
十二月,萧山上飞着细细碎碎的雪,阮岑依旧一身破败的白衣,拿着个酒囊坐在火炉旁,耷拉着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