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忽然有人推门,是画眉端了药碗进来,小心翼翼地递到初兰跟前。初兰低头看那药,那是她让张医官给她配置调养身子的。回想起她说要与他生个孩子时,他是那般的惊喜与兴奋,他那样期盼着他们的孩子,怎么会骗她呢?定是她多想了,定是。初兰望着药碗似有些释然般淡淡的一笑,端起来欲喝,只到了嘴边,却忽然停住,眉头一皱,似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脸色竟是一下子变得有些苍白。“公主?”画眉看出了初兰的不妥,小心地轻唤道。然初兰此刻却是什么也听不到,只在心中回想着上次林景皓误将这药当做避孕的汤药时二人的一番对话。那时她随口说有机会要带他去拜望雅容,他当时是怎么说的?——“这不是快到年关了吗,到时臣自是要随公主一起去给长公主请安拜年的。”初兰心中咯噔一下,年关去拜?那个时候大姐正准备出兵,若顺利的话,两三日后动身,年关如何还能在京?他不会不会想不到,如何还会说年关去拜?除非……除非他早就知道大姐此次必然出兵不成,才会在不经意间说漏了嘴。若是如此,那他岂不是早就知道刘子安的阴谋?心中一阵锥心刺痛,眼前一阵眩晕。初兰忽然觉得自己刚刚是如此可笑,明明那么多的线索摆在她前,可她却竟还在找借口自己骗自己,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她又该如何说服自己去相信他?是时,屋外传来脚步声,刘顺来报,说驸马已经回府,直奔东园了。直奔东园?他这可是故意躲着她,是心虚了?愧疚了?还是躲回去好好琢磨又要用怎样的谎言搪塞欺瞒她?初兰一把将手中的药碗摔在地上,碗中的汤药撒了一地,溅脏了她的裙角。画眉与刘顺被吓住,连忙跪在地上。初兰看也不看他二人,豁然起身出了屋子,直奔东园。东园,初兰立于门外,依她此刻的心情,只恨不得立时闯进屋中质问林景皓,可她还是强压了欲将那门踹开的火气,内心深处仍是想给二人留一个缓和的余地。她叩了两下门,没待回话,径直推门进去。林景皓正背对着房门,似在收拾行李,听到背后这声响没有立刻转身,而是直起身子顿了一下,方慢慢转过头来,脸上笑容仍如往日般云淡风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只道:“公主怎么过来了?臣原打算收拾好再去向公主辞行的。”初兰心中一沉,他这种泰山压顶而淡笑自若的从容,正是吸引她的地方,可这个时候,她却宁愿在他脸上看到别样的神情,惭愧,内疚,如何都好,只要不是这种泰然,这让她愈发觉得自己被他戏弄了,好像他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你何时走?”初兰尽量平静的道。“收拾好东西,今天晚些时候就走。”初兰一惊,脱口而出:“这么快。”惊异中带着浓浓的不舍,初兰不禁暗骂自己,怎么这个时候竟还是对他如此眷恋。林景皓无奈的一笑,道:“臣也不想,只皇上的意思是事不宜迟,只让臣速速动身。”“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刘子安的意思?”初兰语含讽刺,终是将事情点破。林景皓怔住,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却仍故作不解的道:“臣不明白公主的意思。”“不明白?”初兰心中抽痛,他居然还在骗她。“你当真不明白?”初兰激动得有些颤抖,开口质问道:“好,那我问你,上次在商泽别院,卢秉义给你那书呢?那本所谓的诗集呢?是还在你手中?或是你早就转送给刘大人了?”林景皓眸色一闪,道:“怎么好端端的问那诗集,公主若是想看,臣这便去取了。”说着便往外走。“够了!”初兰终是吼了出来,心已是寒至谷底。林景皓似被初兰这突然的爆发吓住,愣在了原地,却也不回头。初兰转过身,望着林景皓的背影,有些凄然的苦笑:“我知道你拿得出,你有这个本事,既是有心相骗,如何也会准备周全。”林景皓背对着初兰,默默无言。“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那本所谓的诗集,甚至不是那诗集中藏着的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初兰顿了顿,眼中已有些湿润,“我要的是你的真心。”林景皓一直背对着初兰,只在听到她这最后一句,方是身形一颤,转过身来,慢慢上前几步,来到初兰面前,满脸恳切的道:“我的真心早就给了你了。”初兰苦涩的一笑,逼视着林景皓,一字一句的说道:“当日你去商泽,口口声声说想我、念我,可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你那些甜言蜜语说得轻松,可知我现在想来心里有多难受?这便是你的真心?”“商泽别院那晚,你明知我为什么烦心,为什么慌乱,你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的扯谎,拿什么诗集骗我,这便是你的真心?”“只在刚刚,我如此明白的明示暗示,你居然还佯装不知,推脱搪塞,这便是你的真心?”“你若是真心,就不该处心积虑的欺瞒我这么久。”初兰嘴边浮上一抹惨淡的笑容,似有些自嘲的道:“你给我的真心,只怕是真心相骗,真心欺瞒,真心算计!”“不!不是!”林景皓抓住初兰的双臂,脸上满含愧疚与痛苦,“我承认……有许多事我没有对你讲……那是因为……有些事情……太复杂……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但是我从来没有存心算计过你……”“没有?”初兰仰着头望着林景皓的眼神,极痛苦的问道,“你敢说你从来没有算计过我的感情?”林景皓表情一僵,语滞沉默。初兰只觉心中似被利剑狠狠地刺中一般难受,忙是别过头去掩饰,泪水却是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半晌,初兰感到林景皓轻轻的一叹,紧握着她手臂的手亦是松开,转而捧起了她的脸,轻柔的扳过去,迫使她望着他的眼睛。那眸中的深情,让初兰心中一酸,就是这种眼神,让她每每甘心落入他设好的陷阱,她不想去看,偏偏林景皓捧着她的脸,让她无处可逃。林景皓不复了刚刚的激动,轻轻地为初兰擦去泪水,温柔而真诚的道:“我不否认,我们成亲之初,我是用了些心思,你若说这是处心积虑,有心算计,我也无话可说。”“只感情的事由不得我控制,我用尽心思,却只把自己算计了进去,”“你说我去商泽是另有图谋,这我不否认,可我说我是为了想你而去却也不是哄你。你不知你走后的每晚我都是辗转反侧,只怕你有个什么闪失,怪自己怎么不当时就跟你一起去了。后来,京城风传你在商泽夜宿青楼,我明明心知那定是你的计谋,可心里却似百抓挠心般难受,只盼着马上去商泽见你,把你抱在怀里才踏实。”“这些日子以来,我日日寝食难安,只怕哪一日你便生我的气离我而去,再不理我,不要我了。我对你的情意,就像是颗种子,不知什么时候就落进我心里,慢慢的生根发芽,长在那儿了。”“我的这一番真心,我不信你一点儿也感觉不到,我是有事瞒着你,可若你因此怀疑我对你的感情,那真真是冤枉我了,我是真心爱你。”初兰才在心中小心翼翼筑起的防线壁垒,因着林景皓这番真心的表白一点点的土崩瓦解,终在听到最后那句话时,彻底崩塌了。这是他第一次说爱她,一时之间万千滋味涌上心头,直逼得眼泪不住的往外流。她原本僵硬的身子一软,吸了吸鼻子,低声道:“若是真心爱我,如何刚刚还狠心骗我。”虽仍是气恼,只话音已是从刚刚犀利的质问转为忿忿的埋怨。林景皓微微蹙眉,答道:“有些事,我不是不想说,只是时机未到,你只安心信我,我心里有分寸,只为了你,我也绝不会做出什么天地不容的坏事。”他仍旧不肯告诉她,初兰心中不由得酸涩与难受,然,虽是如此,林景皓这话却还是让她心中一松。她之所以害怕,之所以气愤,一则是因他这么久以来的蓄意欺瞒,另一则,未尝不是害怕他与那刘子安勾结,做出什么不轨之事,最终推使他们不得不站在对立的两方,直让他们的感情万劫不复,无可挽回。可是,他只说时机未到,时机未到,到底何时这时机才到?他一日不将事情坦诚相告,她心中的疙瘩便一日难解。他藏了太多莫测的东西在心里,让她摸不清,看不透。而他所隐藏的真相,就好似一粒藏在她体内的毒药,不知哪一日便会毒发要了她的命去。似是看出了初兰的心思,林景皓轻柔的将她揽进怀里,安抚道:“你等我,等我此行回来,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初兰听了这话,心下稍安,问道:“你何时回来?”“顺利的话,两、三个月吧。”“啊?”初兰抬起头,道,“那岂不是不能在家过年了。”“只怕是不能了。”“这可是咱们成亲后的第一个年。”林景皓低头,吻了吻初兰的发丝,软语道:“没关系,咱们还有明年,还有后年,还有一辈子。我答应你,往后再也不接年时的差事了。不,是再也不接出京的差事了,即便是皇上治我的罪,我也一步不离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