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们分手,她有一年多没来过这园子了,此时,穿过小径,榻上石阶,绕过回廊,恍然间竟似有时光倒流之感,身边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没有任何的变化,就好像她心里的某个地方一样,被她刻意的封存了。不觉间,已到了他原来的屋子,他离家之前二人最后一次的温情,就在这里。那时,他说让她等他回来,她等了,却等了这么一个结局。颤微微地伸手,推开了那扇门。心口一窒,那身影就在眼前,站在屋中,望着她,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和煦而温情,愈发映出他眸中的似水柔情。四目相对,恍若隔世。心里许多决绝斥责的话,好像被什么东西堵在喉间,就是说不出口。他就站在她面前,深情的望着她,四周陈设一如旧时,恍惚间,似是回到了从前,好像他只是出去办差,这会儿终于回来了。和煦的阳光打进屋内,暖暖的照在身上,让微醉的初兰竟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仿似此刻凝滞的温情才是真实;一年前的决绝分手,一年来的形同陌路,倒是成了梦境。林景皓一时情动,欲要上前,微小的动作打破了沉默。初兰仿似惊醒,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意识一下子清晰起来,面上瞬间覆上了一层寒霜,冷语道:“林大人,这是后府,不是你外臣该来的地方。”林景皓怔在原地,眸中毫无掩饰地闪着苦涩,旋即复又现了柔情,似是无奈的道:“那可怎么办呢,这府里我夜夜梦中都要来上千百回,你可到我的梦里也把我赶走吗。”初兰心口一酸,只觉自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他握住,任由自己如何硬起心来,他却只简单的一句话,便就将她打回原形。林景皓慢慢的靠近,走到初兰面前执了她的手,似是自言自语的柔声道,“我现在是不是也在做梦呢。”又是轻轻的一下,揉在她的心上,说不出的酸涩,慌忙地将他的手打开,避开那似能望进自己心里的目光,转身道:“林大人自重,本宫这便让人带林大人回前……”柔柔的一个拥抱,将她从身后拥住,打断了她的话。惊异得忘了挣扎,又或是她的身体本就思念这个怀抱而不舍得挣扎,初兰微微缩着身子,任由林景皓在身后将她抱得越来越紧。“别赶我走……”林景皓的声音有些颤抖。半晌的沉默,初兰幽幽的开口,凄楚的道:“是你自己要走……”我何时要赶你走?我求你别走,放下了所有的尊严求你留下来,是你一心弃了我去奔前程,是你自己要走。林景皓不再说话,只这一句,便就将他所有的话堵在了心里,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用的,是他选了这条路,便要注定去承受这痛苦,无论过程有多么崎岖坎坷,他都无所谓,可若是这条路的尽头没有了她,那他这一路披荆斩棘又为了什么呢?她身上散出的淡淡幽香让他思念,让他痴迷,他将头埋进她的颈间,极轻声的呢喃着:“兰儿……等我好吗……”乞求般的温柔,落在初兰耳中,却似是一把利剑,挑破了她心口的那道伤疤。她一把推开林景皓,转过身瞪着他,略带了嘲讽的道:“等你什么?等你升了一品?等你入了内阁?等你当了宰相?让我诚惶诚恐、望穿秋水的等着你,等你权倾天下了,再来施舍我一点点儿可有可无的怜爱?”“不是……”林景皓伸手去抓初兰的肩膀,却被她狠狠打开了。“当日我那么卑微的求你,是你自己绝情弃我而去,如今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话?现在咱们半点儿关系也没有,你不过是一个外臣,往后你若再与我说这些不恭之言,休怪我参你轻挑犯上。”初兰狠厉决绝的说着,转身欲走。林景皓一把按在门上,拦了她,急道:“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如今我没资格要求你什么,这会儿我只求你一件事……让我见见儿子好吗?”“这里没有你的儿子。”初兰伸手去推林景皓的手臂,他却是死死地按在门上,痛苦的道:“别这样残忍好吗?”“我残忍?”初兰抬眼瞪着他,斥责道,“当日是谁丢下我们母子,自己奔了前程去?他险些成了见不得人的私生子时你在做什么?怕是正志得意满的捧着你的尚书大印庆贺呢!我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你又在哪儿?青云路上你自己断了与他的骨肉亲缘,如今却来埋怨我残忍?我警告你,若你敢靠近元衡一步,我便上奏母皇,治你个意图不轨,谋害皇孙之罪!”初兰越说越狠,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直刺在林景皓心里。林景皓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痛苦,冲口道:“我知道你的这些苦,你当这么久以来我就好受吗?知道你怀孕的消息,我心里又欢喜,又难受,哪样都跟要了我的命似的,真真是水里火里一般,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到你身边去。偏生你又躲着我不见,我几次三番的去央求刘顺,才得了那次与你匆匆见了一面的机会,看着你头也不回的走了,你可知我心里有多难受?”“你怀孕的时候,许久都没有上朝,我心里就跟被油煎着似的。又想让你在家里多休息,可又日日盼着你来,因我只能在朝上得见你一面,便是不能上去嘘寒问暖的陪着,可若能只远远的看你一眼,我心里也可踏实几分。”“你分娩那日,绕世界有关的没关的都在你身边陪着、伺候着,偏偏我不能近身。我半夜里跑来这府外头转圈子,明明那里面就要降生的是我的孩子,可我却要贼似地躲着人。后半夜刘顺偷偷从后门出来,告诉我说你平安生了个儿子,我当时傻子般的又哭又笑。若非刘顺死按了我,我便就要立时冲到你身边,什么也不顾了。”“前两个月,听见元衡闹了病,见这府里又谢客又做法的,心想他定是病得厉害,可我又帮不上手,连在一旁陪着都不行,只把自己骂个千万遍,恨不得他的病痛全加在我身上。我这二十几年何时求过天地拜过神佛?那会儿却也是没了主意,只求上天保佑你们娘儿俩平平安安的,即便是让我用命去换,我也心甘情愿。”“今日是他百岁,我忍了这么久,终也是得了机会见他一面。你也说了,我如今的身份,不过是个外臣,见他一面比登天都难。除了今日,只怕今后得了机会不定又是哪年哪月了!你恨我怨我,要打要骂我全凭你,只求你别这么折磨我。”林景皓的句句肺腑,把初兰心中的壁垒冲击得支离破碎,心口酸涩得要命,似是他的那些痛苦她全能感同身受,甚是比他更痛苦一般。初兰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只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狠厉决绝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只似委屈似抱怨的哽咽着:“全是你自找的!是你自己自作自受!”“是,全是我的错,是我自作自受。”林景皓松开了按在门上的手,柔声抚慰着,好像她只是在与她撒娇,就像他们曾经无数次的拥抱那般,将她温柔地揽进了怀里。就是这个怀抱,让自己魂牵梦绕,这感觉似梦似幻,却是说不出的踏实。初兰想要挣扎,身子却全不受控制,心中的欲望蠢蠢欲动,似是在催促她,就这么倒在这怀中吧。泪水沿着双颊默默流下,湿了他的肩头。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他捧了脸,吻便就毫无征兆的落在她的眸上,沿着那泪痕一径向下,滑到她的唇角,温柔的徘徊着。初兰闭上眼,久未有过的悸动瞬时侵占了她全部的意识,一直垂在身侧的双手,好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本能的拥了上去。得了鼓励的林景皓,终是吻上了那片樱唇,久违的甜美让他迷醉,舌尖轻启朱唇,加深了探取。唇舌纠缠,让初兰愈发的沉醉,并不如何炙热的吻,却让她似要化了一般软软地依在了林景皓怀中。“嗯……”带着痴迷的一声轻咛,激起了林景皓的欲望,让他更深地吻了上去,同时,却也惊醒了初兰自己,被吻去的理智一下子飞了回来,她猛地将林景皓推开,挣脱了他的怀抱。“兰儿……”林景皓欲要上前,初兰却是连退几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她不敢去看他,狠绝的话说得再多,却只在刚刚那一吻中彻底暴露了内心的脆弱。初兰按下心中才起的悸动,心中羞愤难当,有些慌乱的道:“你现在马上给我走,往后除了朝堂之上,别让我再看见你。”说完,再不给林景皓任何开口的机会,便就猛地转身夺门而出。“兰儿……”身后的轻唤声让初兰愈发加快了脚步,逃也似地冲出了东园。那最后一句与其说是在警告他,不如说是在警告她自己,心里的伤口好容易结了疤,可一见了他,却又如此轻易地被撕破。初兰心中一遍遍的说着:别上他的当,甜言蜜语他还说的不够多吗?到最后怎样?还不是让你落得这个下场。可不论她怎么告诫自己,他的那些话,却已是刀刻一般,入了她的心里她才说的那些狠话,是想要伤他,让他难受,可真听了他的诉说,听了他这一年来的痛苦挣扎,她心里却没有半点儿的痛快,反是愈发的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