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栎向后一躲,差点忘了身后也是深渊万丈,前胸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回头一看,那白纸灯笼已经到了他脚边,一跳一跳,异常活泼,刚刚豁开的口子又开始翕动:&ldo;别动别动,万一掉下去你就惨了,暂时你还回不去,这是另一只妖怪的地界,我只是个乱入的。&rdo;
&ldo;我怎么出去?&rdo;他顿时想不明白了,坐回原地盯着纸灯笼。
&ldo;等着吧。他很厉害,现在正跟那棵核桃树周旋,其他人倒是回去了……你是得罪他了吗?&rdo;
周栎礼节性地伸手碰了碰纸灯笼,紧接着打了个响指,拇指尖冒出一簇细长的火苗,吓得灯笼就地一滚,顿时离他三丈远,呆滞半晌后又摇头晃脑地立了起来:&ldo;你将那东西收起来好吗?我是活生生的纸啊,遇火即燃的那种!&rdo;
周栎的表情很无辜:&ldo;我只是想照个明,你就当取暖了,又不会烧你,还得靠你出去呢。&rdo;
&ldo;你怎么知道我很冷?&rdo;纸灯笼摆着竹篾挪了过来,再不敢靠那么近,留了一臂之长的社交安全距离,端端正正地站在一层薄雾之上。
&ldo;这就对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居心不良,靠那么近显得我们很熟一样。&rdo;周栎笑眯眯地掏出一杯白蜡烛,右手一挥将火焰接上去,&ldo;你可知足吧,我这杯昂贵的蜡烛连男朋友都没闻过呢。&rdo;
纸灯笼震惊于此人言行,肥硕的身躯抖了抖,差点从半空掉下去:&ldo;谢谢你,但我真的不稀罕。&rdo;
周栎充耳不闻,开始回忆刚刚的场景:&ldo;我们刚刚玩了一把狼人杀,也挺遵规守矩的,没觉得哪里冒犯他老人家了,反倒是他,问都不问,直接强制性拉了七个人入局,是在列车上待久了寂寞吗?不应该啊列车上来来往往一群人,总能出现几个同类给他纾解纾解吧?&rdo;
纸灯笼居然会叹气,那个划拉开的口子呼啦啦地向外翻飞几下:&ldo;他就是列车长。&rdo;
周栎扭头看了眼纸灯笼:&ldo;不错啊,比我想的有出息多了,本来还觉得那东西是个车上的物件,马桶水龙头之类的。&rdo;
他当下抽出一张最底层的符纸,东西南北各拜一下,掐诀一挥,写满朱红古篆的毛边符纸随着他口齿间不清不楚的咒语不断上移,平平展展的升到头顶。
动作幅度不小,烛火连带着影子一晃一晃的,吓得纸灯笼接连后退,紧紧闭上纸面的口子,周栎低头一看,那道口子上已经整整齐齐排了一道针脚,还真是&ldo;缝上了嘴&rdo;。
&ldo;破!&rdo;周栎阖眼屏气,喝出最后一字,他的脖颈绷直,全无半点平时的懒散样,额角青紫经脉显现,衣袖无风自动,簌簌作响。
头顶的符纸猛地一动,嗖地冲上了苍白云霄。
半空中上面那层白雾忽然安静了一下,像按了暂停键,眨眼间又像开水一样剧烈翻滚,纸灯笼有模有样地翻了个身,背朝周栎,作出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姿势,灯笼肚子上的口子不知什么时候脱线了,此刻又开始呼噜噜地振动:&ldo;你干了什么?&rdo;
周栎抹了一把额角冒出的汗,向后一倒,由着重力将他拉到椅子上瘫坐,声音远不及刚才嚣张:&ldo;你帮不了我,我不得自己想办法?&rdo;
纸灯笼见他气焰全无,胆子一大,挨挨蹭蹭地走近蜡烛,探头探脑地看了几眼,期期艾艾地提议道:&ldo;周栎,能不能收了这个蜡烛?你用手电筒不也一样吗?&rdo;
&ldo;这个好闻,啧,忘了你没鼻子。&rdo;周栎直起腰板,将蜡烛捻灭了,不急不缓地擦干净他的物什,装进一个黑盒子里,若有所思地提起纸灯笼头顶的竹竿:&ldo;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rdo;
纸灯笼全身抖了一抖,差点没当场翻车:&ldo;我猜的!&rdo;
&ldo;唔……谁告诉你的?&rdo;周栎不为所动,颠了颠手里的重量,随手将灯笼甩了三百六十度。
周围的白光顿时开始闪烁,明暗交替之间,灯笼伸出几根长长的竹篾攀住他的胳膊,忍住眩晕感哀求:&ldo;别甩了……我的脑子都要被你甩掉了。是一个男人,二十几岁的长相,可能实际年龄更大点,他让我告诉你那东西是列车长,还让我陪你说会儿话,再没别的了。&rdo;
周栎皱起眉头,思前想后也想不出其所以然,干脆将纸灯笼放了下来,他深谙巴掌加糖效果翻倍的道理,主动将灯笼底下的竹篾编了个整整齐齐,嘴上循循善诱:&ldo;刚刚我有点急躁,对不住了,现在你再仔细想想,那人还有什么特点?&rdo;
此时头顶那张符纸已经有了回音,像个扎了口的布袋被扎漏了,起初是一个亮点,眨眼间已经圆盘大小,夜空上的满月似的,再等一瞬,日光哗地一泻而入,雾气避之不及,散为尘埃。
纸灯笼孤零零地斜躺在桌子上,周栎扶额叹息,就该再等一等的,这东西见不了光。
沈云檀一脸茫然地看着桌子上的白纸灯笼,还用手指了指:&ldo;这是什么?&rdo;
后排一个带孩子的大姐热心地解释:&ldo;这白纸灯笼啊,一般是清明祭祖用的,不过这个比较小,大概是个手工小玩意。&rdo;
周栎这会儿还有点蔫,提起手腕戳了戳这个巴掌大的灯笼,向里一瞧,淡黄竹篾编得齐整有序,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拿这&ldo;小玩意&rdo;怎么办,干脆扔给了沈云檀:&ldo;改天染红了自己玩吧,挺可爱的。&rdo;
&ldo;等等!&rdo;陈愿迅雷不及掩耳地将灯笼夺了过去,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盯着周栎问:&ldo;这是谁给你的?&rdo;
问完也不等着他答话,自言自语似的,接着就将纸灯笼送回沈云檀的手上,以一种近乎梦呓的语气低声呢喃:&ldo;你们闻到一种味道了吗?&rdo;
那种湿冷朽木的缝隙里泥土的腥气,将她的记忆深处的一丝眷恋连根拔起,那个将她抚养长大的人,那棵给她遮风挡雨的树,在隔了数不清的时光之后,重新浮于地表。
沈云檀摸了摸她的头:&ldo;没有啊,是不是刚刚那场游戏的后遗症?&rdo;
陈愿垂下眼,下一秒,她就一甩头发,新仇旧恨一齐发作,愤懑地斜着黑眼珠子瞥人:&ldo;你们两个是不是恋人?结果如何?&rdo;
沈云檀笑微微地看她:&ldo;是,赢了两张票,不知道会怎么给我们,这么厉害的妖怪应该不会骗人吧?&rdo;
乘务员扶着兜售零食酒水的小推车一路走走停停,也不叫喊,直直地往前走,停在陈愿身边,递了两张光秃秃的白纸条,话是对着里面两人说的:&ldo;两位先生的票,请收好。&rdo;
陈愿看得艳羡不已,伸出食指戳了戳:&ldo;这票卖不卖?&rdo;
乘务员个子高挑,黑网包住了一头黑发,闻言露齿一笑:&ldo;这个是列车长让送来的,想买还没门呢。&rdo;
触感不像观感那么光秃秃,有细细的纹理,像是褶皱纸,就这么一张不着一字的纸条,真能当作门票?
周栎也很怀疑,既然有门票,就应该还有检票员,再不济也该将一块地方圈起来,竹栏杆末端开个口子,歪歪扭扭用白漆在木板上写好两个大字‐‐入口,可人的那一套逻辑又不能用在妖身上,于是他也只能道谢,然后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