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会再说话了。“知命!”也不会再听到我的声音。“独目高……”他最后的愿望竟然这样简单、可笑、幼稚。换作平日,纪莫邀一定会付诸一笑,然后无情地驳斥他。但如今,这样的话从知命口中道出,每一个字仿佛都染上鲜血。即便只是想象,也会满目红污。是否满足他最后的愿望,已经不是纪莫邀如今能考虑的问题了。他搂着知命,痛恨自己来晚一步。为什么就这样离开我……纪莫邀伸手将挚友的左目合上,随之将他紧紧拥在怀中,不止的泪水洗湿高知命逐渐冷却的面颊。“知命……”他收紧双臂,仿佛这么做可以让高知命曾经存活过的痕迹逗留得久一点,“为什么……”那是嫏嬛第二次见纪莫邀落泪。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也不再完整了。纪莫邀没办法挽回挚友的生命,而自己更什么也做不了。他在这时需不需要自己,已不重要……不,这时候什么都不重要了。自己由衷敬爱的知命,如兄长一样可亲可爱的知命,竟要以这种不明不白的方式凄然离世。不可原谅……不可原谅!嫏嬛抹干泪水。无论是我,还是纪莫邀,都不会原谅夺走知命的人——永远也不会。“焉知。”纪莫邀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你能过来一下吗?”嫏嬛忙跪倒在他身侧,“我在的……”“帮我扶着他。”纪莫邀小心翼翼地将知命交到嫏嬛臂间,“别让他躺在地上。”随后站了起来。“你去哪里?”“去跟师伯交待一切。有人问起,就说我回房哭去了。”“会有人信吗?”“不重要。”纪莫邀冷冷答道,“我没办法保住知命,所以我有理由躲在房间哭。”话毕,他启程往洪机敏闭关之所而去。次日清晨,素装山格外静谧。面无表情的欧阳晟从洪机敏房中步出,对静候在外的弟子说:“师父交待过了,师兄的后事由我处理。他现在依然闭关……不希望有人打搅。”阶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啜泣声。欧阳晟的面孔如平常一样,缺乏感情的流露。但他自己最清楚,此时此刻的靛衣门神,已经失去了人生最重要的支柱。高知命对他来说,如兄如师。即使外表看似坚不可摧,欧阳晟的内心此时也只剩下一个空壳。欧阳晟来问安时,杜仙仪依然倒在安玉唯怀中泪流不止。“师姐、小安,师父已将师兄后事交托于我,不知师姐可有指示?”杜仙仪望着一身素服的欧阳晟,还未及开口,便又低泣不停。“师兄,”神色凝重的安玉唯小声说,“还是等师姐情绪平复再来吧。”嫏嬛与葶苈坐在房中,静静地望着已经烧空的烛台。“二姐,知命师兄是被自己的佩剑刺死的吗?”嫏嬛含泪点头。“他是被人杀死的……会是孙迟行吗?”“你还是别揣测了。”“大师兄还在灵堂上吗?”“他还能去哪里呢?”是夜,欧阳晟来到灵堂之上,对已经守候一日的纪莫邀说:“师兄不如去休息,今晚就由我守灵好了。”纪莫邀摇头,“可以让我留在这里陪他过多一晚吗?”“师兄,你已经一天没睡了。”“我以后有的是时间睡,可知命就要入土了。我不过想你宽限多一晚而已,”他扭头望着欧阳晟,恳切地问,“就当我求你?”“不敢。”欧阳晟忙躬身作揖,“师兄就放心留在这里吧。”“谢了。”欧阳晟退下后,纪莫邀起身向灵柩走去。他在灵前跪足一天,两膝已经麻木,没走几步路便因腿软坐在知命柩前。侧身靠着冰冷的木棺,纪莫邀伸手抚过柩上的纹理。他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说什么。而知命最后的那句话,他竟还未参透。这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纪莫邀闭上困倦的眼睛,小声骂了一句“混账”。他应该听到了吧?纪莫邀苦笑。空气中兀自传来一阵薄荷清香。他睁开眼,见嫏嬛捧着茶来到跟前。“我知道你今晚不打算睡,就煮了薄荷茶给你提神。”嫏嬛将托盘摆在地上,为纪莫邀满斟一碗,“我知道自己手艺和你差得远,希望你不会介意。”她伤心地挤出一个笑容。纪莫邀望着她通红的眼眶,捧起茶碗,目不转睛地呷了一口。“可以了。”他细声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嫏嬛随即起身,“好好陪他吧。”“等一下。”纪莫邀忽然牵住嫏嬛的衣袖,“你如果不是特别困的话,可以留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