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赫实在看不下去,出言提点几句,给她换了一支兼毫,仔细纠正她的持笔姿势。
他鼓励语调温柔带哄,如同教导未开蒙的孩子,一本正经握她的手,蘸墨舔笔。
恍惚间,阮时意仿佛回到他拜入阮家门下那日。
一如昔年,他衣上伽南香、砚中浓墨香与风里繁花香紧紧围困着她,令她喘不过气。
与此前截然不同的是,他的手不再滚烫,微微渗出温凉,覆在她渐热的肌肤,反倒予以她心平气和之感。
徐赫前胸贴着她的后背,右手力度比她大上几分,笔墨逸动,力透纸背。
或许觉察她全然放松、任凭拿捏,他伸出左手掌心轻压她的胸腹之间,语带不满:“你瞧你!连气也没凝住,难怪手发抖,画得松松散散!”
阮时意本就因他的贴近略感烦躁,再被他突如其来摸一把,整个人如着了火,平素的淡定与沉稳统统抛到九霄云外。
见他的手半寸未移,她嗫嗫嚅嚅:“你动手动脚做什么?”
“你胡思乱想做什么?”徐赫咬牙,“我好好教你用劲、落笔,你连如何吐纳也忘了?”
阮时意本想解释,自己不适应与男子过分亲近,终觉此言别扭,遂轻咬檀唇,半字未语。
徐赫因长久沉默,觉察出她难得的忸怩。
他伸臂环上她的纤腰,低头冲秀颈呼气,激起她一阵颤栗。
“又不是没抱过,有何紧张?”他细嗅她的发,恶作剧般以鼻尖摩挲她的耳廓,“口口声声说自己年纪大,是老太婆……老太婆会害羞么?”
“画、画你的画!少、少说废话……”阮时意稍稍挣了挣。
“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徐赫唇畔衔笑,“阮阮,你可曾想过,自己未必如想象那般……心如古井、波澜不惊?”
阮时意恼羞成怒:“不画?赶紧滚!”
“我若要‘滚’,定然抱你一块儿滚……哎哟!”徐赫被她以手肘猛地一撞,不由自主呼痛,“好了好了!我不逗你就是!”
他唯恐她动真怒,决定暂时妥协,重新以一板一眼的端肃态度,助她定初稿。
阮时意竭力平定心绪,用心感受他手腕力量的起伏变化与笔锋游走的流转顿挫。
毫尖连着心尖,笔颤心动,笔走心移,破墨而下。
心间千头万绪,一点点在洁白宣纸上漾了开来。
夜月无声西沉,灯火跳跳突突,一双俪影案前紧贴,笔下山水于线描拖带种交织而起,跃然而出。
两颗心已有半生未曾挨得如此之近,他的狂肆,她的焦躁,渐渐融为一体。
为缓解漫长静谧酝酿的旖旎,阮时意敛定心神,悄声发问:“三郎,你先前提及的‘冰莲’,与咱俩的际遇……有何关系?”
徐赫动作一僵,示意她搁笔。
眼看她从怀中解脱后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他眸色暗沉了三分。
“去年……不,是当年,我为观赏冰火瀑布,赶赴北冽国与雁族交界的雪山。当日光以某个特殊角度照射悬崖上的条状坚冰,冰火相连,尤为壮丽,是一年中仅有两天能看到的奇观。
“等待过程中,我巧遇一名身受重伤的男子。那人喉咙被长针刺穿,已说不出话。我自然不能见死不救,遗憾他没熬过当日。循他死前所指方向,我在巨石后寻获两朵冰莲。
“一朵已凋零,边上还滚落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盛放那朵冰莲,比巴掌略大,层叠花瓣薄如蝉翼,晶莹剔透……我一心想着带回京城赠送予你,供你作画之用,奈何这花刚离开冰雪就一副蔫坏的样子,教人束手无策。
“因担心错过你生第二胎,我用小木匣装好那大珍珠,让书童先行一步;自己则计划弄一整车冰,亲自充当护花使者……
“结果还没出雪谷,一队人马朝我唧唧呱呱大吼,挥刀冲来。我断定是强盗劫匪,不及细想,带了随身行囊和冰莲,施展轻功沿悬崖峭壁疾行……”
阮时意捏了把汗:“然后……你掉下去了?可有受伤?”
“阮阮,你还关心几十年前的我有没有受伤,我心里高兴。”
徐赫偷偷握她的手,笑颜忽如春花绽放,续道:“恰逢雪崩,我陷入谷里,因腿脚受伤攀爬不出,只得步向另一头。走了三天三夜,我又冷又饿,吃掉所有能吃的,最后万不得已,拿冰莲充饥,连根带叶……
“那玩意儿不是一般的苦,我吃完没多久,深觉困乏,靠在树底下打盹儿。醒时,人深陷雪堆内,头顶还有两条大犬冲我兴奋吐舌头……后来的,你听说了吧?
“回京后遭遇变故,我冷静细想,怀疑无意间得到珍稀之物而不自知,误打误撞给吃了……所以才问你,是否也服食过冰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