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就说这次去柬埔寨旅游吧,一路上老是缠着我问,到底和守仁是什么关系?是怎么认识陈守仁的?有没有和他接过吻?有没有上过床?我已经跟他发誓赌咒,说过不下十几次了。可他老疑心我在骗他。你说这不是变态是什么?难道说,他还怕陈守仁吗?&rdo;
&ldo;大概是吧。很多人都怕他。&rdo;
&ldo;守仁有什么可怕的?那天我们在一起吃饭,我见他和你们有说有笑的啊!&rdo;
&ldo;因为我们恰好是朋友。&rdo;
&ldo;就算老裴怕他,跟我有什么关系呀?奇了怪了!&rdo;
&ldo;其实一点都不奇怪。&rdo;端午见她真的不懂事,只得把话挑明来点拨她,&ldo;老裴误以为你是守仁带去的朋友。不问清楚,是不能随便上手的。&rdo;
&ldo;我怎么有点听不懂你的话呀?&rdo;
端午笑了笑,低头继续吃饭。实际上,他已经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要再说下去,就要伤及她的自尊了。这真是一个傻丫头。
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姓裴的秃头,在他那些琳琅满目的收藏品中,也包括了女人。尽管女人没有赝品一说,但贬值的速度也许比赝品还要快。
&ldo;你和老裴,领证了吗?&rdo;端午已经吃完了饭,从小史的手里接过一张手纸。
&ldo;暂时还没有。你放心,那不是问题。他正和他老婆办离婚呢!说是涉及到有价证券和财产分割,没那么快。老裴让我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到了那一天,你可要来吃我们的喜酒啊。&rdo;
&ldo;一言为定。&rdo;端午道。
那天下午,他与小史告别后,多少有点茫然若失,也有点为小史担心。下班回到家中,与家玉坐在客厅里喝茶,他把小史的事跟家玉说了一遍。可家玉对此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淡淡地说:
&ldo;你成天瞎操这些心干什么?那个小史,有你想象的那么单纯吗?我看不是她天真,而是你天真!再说了,当年你谭某人的行为,又能比那个姓裴的秃驴好到哪里去?&rdo;
10
凌晨一点钟,端午在客厅里泡脚,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单调的铃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端午还是在第一时间准确地判断出,那是一个噩耗。他没有来得及穿鞋,就赤着脚冲进了书房。
徐吉士的声音已经变得相当平静了。他用丧事播音员一般沉痛的语调告诉端午,守仁出事了。在第一人民医院。吉士正在赶往医院的途中。他嘱咐端午,积雪尚未融化,晚上街面结了冰,路况很不好,家玉开车时,必须得万分小心。
端午刚放下听筒,小顾的电话跟着又来了。
她只是哭,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由于第二天早上家玉要出庭,她在临睡前吃了几颗安眠药。被端午叫醒后,一直昏昏沉沉,反应迟缓。
&ldo;我这个样子,怎么能开车?&rdo;她迷迷糊糊地靠在床架上,懵懂地望着自己的丈夫,叹了口气,自语道,&ldo;前些天还好好的,怎么会呢?&rdo;
&ldo;干脆你别去了。我打车去!&rdo;端午劝她,&ldo;明天小东西还有最后一门生物要考,得有人给他准备早饭。&rdo;
&ldo;也好。你自己路上小心。&rdo;
黑暗中,家玉端过台灯边上的一只白瓷茶壶,喝了一口凉茶,裹了裹被子,翻过身去,接着睡。
后半夜的街道上空荡荡的。干雪的粉末在北风中打着旋儿。端午一连穿过了两条横马路,才在通宵营业的一家夜总会门口找到了出租车。
第一人民医院急诊楼的过道里,围了一大群人。吉士和小秋他们早到了。小顾坐在一旁橘黄色的椅子上,眼神有点空洞。绿珠紧紧抱着姨妈的一只胳膊,她们都不说话。徐吉士穿着一件皮夹克,正踮着脚,透过抢救室门上的玻璃,朝里面张望。
守仁还在抢救中。但吉士告诉他,抢救只是象征性的,不太乐观,尽管一度还恢复了血压和心跳。
随后,他们走到楼外的门廊里抽烟。绿珠挑起厚厚的棉布帘子,跟了出来。
据绿珠回忆说,差不多是在晚上十一点半左右,她听到楼下汽车喇叭响了两下。当时,她正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床上,欣赏那些白天拍摄的鸟类照片。她知道姨父回来了。按照以往的惯例,停车时按喇叭,无非是表明姨夫的后备厢里有大量的礼品,让她和小顾去帮着搬。就快过年了,姨父每次回家,都会带上一大堆他并不稀罕的礼品。不外是烟、酒、茶、字画之类。她听见姨妈从三楼下来,就躺在床上没动。可是这一次,绿珠还是觉得有点异样。在别墅西侧的院子里,那十多条收容来的流浪狗,一直在&ldo;汪汪&rdo;地叫个不停,听上去有点瘆人。
很快,她就听见姨妈在楼下发出的凄厉的哭喊。
绿珠穿着睡衣从床上蹦起来,趿拉着拖鞋,跑到楼下的车库边。她看见那辆凯迪拉克,前门开着。姨夫的双腿还在车上,可身体已经挂在了车外。小顾远远地站在楼梯口,不断地拍打着墙面,被吓得&ldo;嗷嗷&rdo;地干嚎。最后还是绿珠跑过去,跪在雪地上,双手抱起了姨夫的头。匆匆赶来的一名保安,已在打电话报警。
当时姨父的意识还比较清醒。他甚至还抬起血糊糊的手,去摸了摸她的脸。他还向她交代说,他知道是谁下的手。但他不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ldo;这是为你们好。&rdo;然后他抬头看了看树林上空那片天,积攒了半天的力气,笑了一下,对绿珠道,&ldo;我养了那么多人,什么用处也没有。在他们杀我的时候,只有月亮在场。&rdo;
在前往医院的救护车上,守仁还醒过来一次。不过,他的呼吸已经变得很艰难了。他告诉绿珠,在他工作室电脑的e盘下,有一份文件……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抢救终于宣告结束。
医生一个接着一个走了出来,头也不回地走了。最后出来的那名护士,打开了抢救室的大门。端午首先看到的,是守仁在手术台上的那双大脚。整个手术台上都是血,就像刚杀了一头猪一样。各种注射用的空瓶子装了满满一大筐。一名护士小心地把他脑袋上的呼吸罩取了下来。大概是失血过多,他张着嘴,脸色有点发白。另外两名护士拉下口罩,正在交谈着什么。其中的一位,手里托着一块硬纸板,皱着眉头,往上填写各种数据。那台用来检测心脏和血压的仪器,&ldo;滴滴,滴滴&rdo;地响着,仿佛在重复着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
失败……失败……失败……
吉士烦躁地问护士,能不能把那个讨厌的机器关掉。护士温和地告诉他,不能。这是抢救的程序之一。现在病人虽说已经死了,但这个程序还没完。病人呼吸停止,测不到脉搏,没有心跳,当然表明病人已处于死亡状态。但这仅仅是观察上的死亡。&ldo;医学上&rdo;真正的死亡,要等待一定的时间长度,也就是说,等到烦人的&ldo;滴滴&rdo;声戛然而止,才能最终得到确认。具体等多长,护士没有说。
护士将守仁的遗体擦拭干净,又在他身体的各个孔道,塞了些棉花和海绵,用一条干净的白床单,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又将他的双手举起来,抖动他的关节,让他的手臂变得松弛,以便让它十指交叠,平放在腹部。这时,护士才吩咐家属进来,看上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