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定了定神,这才从袖中翻出手掌,掌心里落着一缕锃亮的毛,那是秦徵方才从那具尸体血肉模糊的脸上现并偷偷藏起来的。
尖刀匕朝着以蘅刺下去的时候,救了她的不是秦徵,而是那将人眼珠子险些抓出眼眶的黑暗中悄无声息之物,月色下可见,动物的长毛乌黑柔软,秦徵眉宇一簇,似想到什么般突的翻下袖子负手在后。
叮铃叮铃。
夜深露重,竟有一辆金穗银铃的簪花马车缓缓从黑暗中驶来,窗牖玉珠摇摇晃晃,暗纹锦缎的帘子一掀,秦徵已知来人是谁。
“公主殿下。”他躬身,恭恭敬敬,语气中没有半分的诧异,想当然耳,现在的大理寺成了盛京城最热闹的地方,权贵也好、刺客也罢,人人都巴不得插一脚。
明玥的马车并非疾驰,显然是在巷口等了许久。
“秦大人不问问本宫为何深夜在此?”明玥歪着脑袋娇娇俏俏,她金丝绣花的鞋履落地就轻践起一层薄尘,天之骄女珠玉环佩,她的目光越过一本正经的秦徵落在灯火通明的大理寺中,却没有任何要上前的意思,“她可得罪了不少人,有些人羡慕嫉妒,有些人怀恨在心,在他们的眼里,家就是个异类。”小公主的话带着三分悻悻然的随意,她很清楚魏国公府的处境也知道整个盛京城的风言风语中,朝中权贵、皇亲国戚们是怎么看待家的。
这世道谁没有犯过错行过贿,金银是什么,金银就是人情。
可以蘅呢,秉着那身我行我素的自以为是将满盛京的谄媚示好都拒之门外,她以为这是正人君子所为?不,不过是个刚愎自用的小狂徒,瞧瞧如今,除了落井下石,谁还能在你够不着手的时候帮你一把。
明玥是个深宫内苑的娇娇女都懂得那些官场“大道理”,偏生以蘅装聋作哑、装疯卖傻的。
秦徵一愣,抬起眼迷惑的看向小公主,明玥坦然极了,仿佛在说,秦大人,本宫可不单单是你心底里那个蛮不讲理只会吃醋嫉妒的小丫头。
“公主有何赐教?”明玥的话字字句句有的放矢。
“不敢,”小公主轻笑,髻上的牡丹格外妖娆多情,竟有几分炫目,“秦大人聪明绝顶,怎么这会儿却方寸大乱蠢钝起来,仲嗣是因何入狱?”
“大宫女眉佳,”秦徵话出口看到明月挑眉,他恍然顿住,“不,是何进。”
仲嗣不是因为眉佳留下了遗书自尽进的都察院,而是因为何进和盘托出所谓的证据确凿才被定了罪。
“那,何进又是什么人?”小公主眨眨眼好像喜欢上了这种“你问我答”的游戏,每一句话都似在一步步的诱导,她见秦徵愣神恍然,耸耸肩毫不吝啬道,“何进一族满门大小官员出过不少,他本也是个学富五车之徒可偏偏喜欢饮酒作乐,时不时的总叫人抓着把柄弹劾两句,久而久之的便见怪不怪,他是伯邑人,祖上搬来盛京才安家落户,”小公主一边侃侃而谈一边指尖绕着髻落下的珠花,轻缓踱步,就像学堂里正在教书的小先生,“明面儿上占着个英武殿的职,背地里和盛京的大商行有着不少关系,他的三伯何链便是伯邑当地有名的富甲,喏,盛京城闹了瘟疫时,何链将伯邑和周遭府门的药材统统收敛了一并低价转给了盛京的商行救急,这件事可让他在王都的商道里落下了不少的佳话,现在这手深入盛京也诸多门路。”
商人们有商人们的门道。
秦徵这回是彻彻底底的呆愣住了,从来只会耍脾性的小公主竟一夕之间将那个不起眼的何小侍郎给盘查摸底的一清二楚。
明玥有些高傲的昂起头,她喜欢秦徵对自己的刮目相看,喜欢秦徵眼底里突然闪过的聚焦目光,比起他的心思总粘在那个姓的姑娘身上,小公主贪求极了这种被关注的感觉。
“仲嗣虽然被定了罪,可这不还没上刑场呢,就有人想着独善其身了,”公主殿下深深吸了口气,扭过头,“要查仲嗣,就得先把何进拖下水。”她了然定定道,谁是第一个反水的,谁是第一个认罪的,那么,他也别想逃脱,明玥拍拍手,掌心落出清响,马车旁的小婢女碧贞已经捧着两本蓝封册子步上前来,“这是近两年来何进出入宫门和盛京以及大宫女眉佳在内廷行事的琐碎记录。”那两个人之间即便没有任何的私情猫腻也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碧贞垂将本子往前一递,这可是宫廷内录,只此一册,谁得了谁便有所谓的“主动权”。
秦徵的眼神晃动几分束手迟疑,今晚的小公主一点儿也不像他印象中识得数年的那个刁蛮娇雀儿,一反常态的心思细敏、对答如流,甚至、甚至按捺下的心思都不再是针对以蘅——明玥的言行叫秦徵万分迷惑。
小公主见他愣也不气恼,笑吟吟的一摆手:“碧贞,烧了。”既然秦大人“视若无睹”,咱们也别热脸往人冷屁股上贴,她不再死缠烂打,反而快刀斩乱麻起来。
秦徵浑身一凛,看到火折子灼烧起的那瞬下意识迫不及待的阻止:“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