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壶盖,药酒的香气顿与梅花缭绕,入夜后的凛风带着萧寒,不过一醉解千愁,以蘅仰头便想一饮而尽。
啪,手中的即椒酒被人夺下了。
“饮酒伤身。”温雅如沐春风的声音顺着夜风好像也撩起了三分暖意,清水单衣在梅树灯花下显得沉寂温润,腰下坠着的丝穗香囊落出草药的香气。
顾卿洵。
以蘅一愣,约是以为这山中恍神出现的思念幻想,她不敢动也不出声,只是直愣愣的盯着他。
男人晃了晃手里的即椒酒,被封存了数月却不掩酒香,他不多想反手便将酒液倾倒在花树下。
顿花香酒香溢满鼻尖。
顾卿洵将酒壶扬手一抛上前来揽住了呆滞的以蘅轻轻拥入怀中,他感觉的到这姑娘浑身不置信的僵硬,好像屋檐的灯花剪影、墙外的人声鼎沸都悄然远去,呼吸里只有沉甸甸的寒凛将人扎的体无完肤,她的手有些许的退缩,直到温暖的怀抱化了冷夜的喧嚣才伸手也同样渐渐搂住了他的腰背。
越来越紧。
恍如隔世。
胸怀中细弱的轻颤好像连空气都令人怵,她吸了吸鼻尖落下想要掩饰的抽气声,在举目无亲的盛京城里似没有更多的熟稔关怀能叫她动容。
顾卿洵轻柔的拍着她肩背安慰,长叹口气哽声轻道:“抱歉,”他没有在以蘅最绝望无助的时候给予一分帮助,“我得知魏国公府的消息时身在远圃,北地荒凉,已马不停蹄便朝盛京而来。”
可他人才到半路就听闻那国公府的幺儿杀了程家的女婿,这不,要押赴刑场了,他心急如焚、星月兼程,幸得凤明邪在东市口将那姑娘救下,盛京在过去的两个月中风起云涌,无暇分心。
顾卿洵对于自己的束手无策感到莫名的颓然和无助,今日初到盛京却已愧疚至极。
男人蹲下身,瞧瞧这姑娘微微红肿的眼睛,眼泪消匿在自己衣襟上,他抬袖抹了抹她脸颊,以蘅比自己想象当中恢复的更好,想当然耳,失去家人,杀了凶手,她的功绩绝不足以抵消罪孽,除了天伦,她失去的还有圣上的信任和百官的态度。
以蘅,一无所有。
这对于想要让南屏家在盛京城里站稳脚跟,有朝一日名满天下的她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顾卿洵承认自己的担心畏惧,他见多了那些失去信念和感情依托的病患如何折磨自己与亲朋,他害怕这姑娘一蹶不振甚至苦闷绝望想要一死了之。
“你……你还好吗?”他知道这句话多余的无可奈何。
以蘅的脚步踩踏在即椒酒落过后土壤上的花瓣,鞋履沾惹了香溢:“不好。”这是实话,在一个医者的面前没有必要掩饰病痛伤痕。
男人张了张口,手抬起却又放下,饶是他平日里多的是安慰言语如今也词穷的不堪一击:“我、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尽管开口,赴汤蹈火——已经生的过往和悲剧不会再重来。
以蘅仰却缓缓摇了摇头,她看得到顾卿洵深锁的眉眼里有着浓浓的不安和歉疚,不,他是个局外人,没有必要分担这份歉意:“人生有时候很奇怪,你以为还有无数的朝夕相处,却突然之间消失不见,”她深吸口气,山上火树银花,山下万家灯火,以蘅踮起脚嗅到暗香浮动,她也曾经以为家还有大好的锦绣前程等着天伦之乐合家欢心,可回神时,孑然一身,“我一直想护着她们,可到头来,似是她们一直在护着我。”
以蘅拭去眼角的水光,脸上的悲痛转瞬即逝,她没有沉湎于无法自拔的痛苦,人生路漫漫,她还有大把的时光来重新走这人世间。
顾卿洵欲言又止,说什么都是多余,他听闻过,以蘅抱着奄奄一息的婉瑜在盛京城的街头无人相救,那淌了一地的殷红如今已被大雪覆盖,只是,能否掩盖住以蘅刻在心底里的那片血腥,顾卿洵的手握成了拳,如果——如果当时他在盛京、在药庐、在她身边,是不是婉瑜就不会死。
男人黯然却似乎听闻跟前的小姑娘笑了一下,极轻极细,是对所有必然的宽释,以蘅偏过头,目光紧紧锁在那庙宇大殿,月色隐匿了踪迹。
“我不信神佛也不信菩萨,可现在,却希望她们此生了无遗憾,希望……”她顿了顿声,“希望我以蘅从此不再辜负任何希冀。”
阿蘅,像天空里的青鸟,划过天际,翱翔苍穹,魏国公府的人事从来不应该成为肩头的负担,双手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