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也是“世间难得”,当然,是世间难得之看不上的那种。但另一方面锦宜又知道,桓素舸绝不是个心思简单的人,做事自有章法,她既然主动跟自己说起了此事,那么多半是有能六七分、甚至七八分成的把握。锦宜思来想去,便把心里的那些顾虑压下,横竖一切都有这位女中诸葛的小夫人去谋划,她还是自自在在地当一枚棋子的好,棋子被握在操盘者的手中,完全不必自己动脑,人家要往前就提着上前对阵厮杀,要丢弃就毫不犹豫地成为弃卒。幸运的是,桓素舸这位棋手,好像是要把锦宜当作一枚举足轻重、能够冲锋陷阵的“将棋”,所以锦宜暂时不必考虑自己被丢弃的风险,只要安心地等待被指挥着往前冲就是了。两人将回厅内的时候,锦宜借口要更衣,先退了出来。她带着个小丫头往回走,举手入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脸颊上残存的汗滴。锦宜心里想:“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竟然做那种梦……难道是因为以前看过那几本书的原因?”但是她所看的那些话本里头,也并没有那种详细的描写,所以话本表示,这黑锅自己不能背。可既然并没有从书本里汲取到那些不可描述的“知识”,难道是她自己无师自通,想象出来的?那这可太“天生慧根”了。锦宜一想到这个,脸上不禁泛红,身子也逐渐热了起来。突然她止步,捏着下巴想:“绝不可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会不会……是给什么邪魂色鬼的附身了?”如果真的这样,那这“色鬼”也是个狗胆包天而且品味独特的鬼,居然会选择桓玹做自己的梦交对象,实在令人钦佩。“呸呸!”锦宜越想越觉着离谱,情不自禁啐了两声。她跺跺脚,又擦了擦发热的额头。怪不得会有“欲火焚身”这个词,现在虽然是冰天雪地的大冬天,身上穿着的也并不怎么厚重,可是浑身的热气儿像是蒸笼里的蒸汽,刷刷地往外冒。经过水池的时候锦宜止步,池子里的水面上结了一层薄冰,靠边儿的冰层上还浮着些许淡雪。锦宜见左右无人,便小步跑到池子旁边,那丫头见她弯腰去掬水,吓得叫道:“姑娘,别这样冒失,留神冰了手。”锦宜恨不得整个人跳进池子里去,闻言头也不回地说道:“不碍事。你不要告诉别人。”说话间,已经拨开薄冰,掬了一捧水,贪婪地扑在了火热的脸上。那丫头又尖声嚷嚷:“沾了冷水再被风一吹,皴了脸可怎么办?”可见锦宜像是爱上了那池子冰水,对她的金玉良言充耳不闻,小丫头打了个寒噤,无奈地投降道:“那、那我去给小姐拿擦脸的巾子,唉。”锦宜把脸跟半个脖颈都抹了抹,果然冰水对于欲火最有奇效,身上的热也迅速降了下来。她略擦了擦脸上的水,正在仰头呵气成霜,就听身后有个清脆的声音说:“我从没见过哪家的小姐是在露天冷水池子里洗脸的。”锦宜诧异地回头,却惊讶地发现,身后站着的,赫然是小八爷八纪。锦宜因为已经略领受过八纪的“危险”,便敬而远之地问道:“小八爷,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跟着……”她及时地收住了话头,八纪却已经走了过来,他看着锦宜捏着的手帕,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然后又骨碌碌地转了转,仿佛有许多心眼子也跟着在这明亮的眼睛里盘旋。八纪道:“我是跟着三叔来的,对了,你知不知道,今天来府里的还有另一个人?”“什么人?”“是太子殿下哦!”八纪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却因为人小,长的又粉妆玉琢,这笑也透出些可爱之意。锦宜本来摸不着头脑,不知八纪为什么提起太子,可转念间想起子邈对自己转述的话……就知道这小孩子果然人小鬼大之极。当时以为是八纪多心胡说,没想到是自己目光短浅,还不如一个小孩子心明眼亮。锦宜不肯直面自己的驽钝,遂嘴硬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八纪道:“难道子邈没有告诉你吗?”锦宜突然觉着脸又开始发热,于是假作把帕子沾水的样子回身:“不懂你在说什么。”八纪蹭到她身旁:“不懂不打紧,子邈还不信呢,迟早让他服我。”锦宜的心一跳,八纪忽探头探脑:“郦姑娘,你的这手帕挺别致,是哪里买的?”锦宜一怔,转头笑道:“天底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说人话?”“这当然是我自己做的。”锦宜努嘴。锦宜觉着,八纪这小子的长相显然跟他的性格是成反比的,长的越可爱,性子就越加倍的可恨。八纪兴致勃勃地盯着那手帕,像是盯着什么宝贝:“给我看看。”一块儿帕子而已,也不值什么。锦宜正要给他,心念一转又收了回来:“上次那块不是在你手中吗?”八纪的大眼睛眨动,然后道:“那块……我丢在家里了,我就看看而已,你怎么这么小气?”锦宜看看他无辜的脸,又看看湿了的手帕,虽然觉着这样一块薄帕子大概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可是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她正犹豫,八纪伸出圆乎乎的胖手,灵活地将手帕夺了过去:“这都舍不得,将来怎么当太子妃呀,太子殿下知道你这样吝啬守财,一定不会喜欢你的。”锦宜惊愕跟羞窘交加,跺脚道:“你瞎说什么?”八纪人小腿短,跑的却非同凡响地快,就像是人甚至连一只小老鼠都跑不过一样,八纪嗖地窜开数丈远:“我找子邈去了,不信你自个儿问啊。”锦宜正觉着这小孩儿越发疯了,桓玹那么正经的一个人,居然教出了如此顽劣的孩子,可也算是“教导无方”了,就这样还去给太子当老师呢……八纪如此,可不知太子被教歪成了什么德行。跟八纪闹了一场,原本的邪念也都烟消云散,整个人恢复了正常。锦宜正要回房,谁知一转身,却发现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正站在身后的廊下,身形玉树临风,俊秀的脸上,两只眼睛笑的明媚弯弯的,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明朗可亲的人。锦宜这才明白八纪那句“不信你自个儿问”是什么意思,原来这立在廊下的,正是太子殿下李长乐,可是看他站在这里的淡定姿态,也不知道看他们两个闹腾了多久。锦宜瞠目结舌之余,耳畔听到八纪坏唧唧的笑声,渐渐远去。“殿下……参、参见……殿下。”锦宜在心里极快地回想自己方才跟八纪是不是说了很多没规矩的胡话……一边急忙低头,想要行礼。可方才浸过冰水的手仿佛都僵硬了,连脸皮上仿佛也都起了一层薄冰,却又因为内心的羞窘,被迅速上升的体温烤的的渐渐融化,简直是介于冰与火之间的体验。相比较锦宜的羞窘无地,太子殿下李长乐却自在多了,他笑吟吟看着锦宜:“你就是郦家大小姐吗?”锦宜想去挠挠痒痒的脸颊,却又忍住:“不、不敢,正是小女。”李长乐走近几步,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子,跟他寻常见惯的女子相比较,眼前的这位,显然是个异数。不管是她方才跟八纪的“说笑”,还是用池子里冰水洗脸的举止,以及先前风闻过的那些有关她的……李长乐心里琢磨,眼光却落在锦宜身上挪不开。锦宜天生肤白,虽还未完全长开,神情里有一股天然娇憨跟小荷初露的清丽。这会儿因冷热相激,弄得雪肤反而透出薄薄地桃花红,竟显出几分令人心折的娇丽惊艳,又因为低着头,清新娇丽里更多些许楚楚可人的羞怯,让自诩品格甚高的太子殿下都觉着眼前一亮。李长乐不禁说道:“你……看起来可跟传闻中的大不一样呀。”“传……传闻?”锦宜诧异而懵懂,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李长乐负手,哈哈一笑:“抱歉抱歉,一时失言了。”锦宜正疑惑地望着太子殿下,李长乐却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转身就跑。像是被人拽着线拉扯着的风筝,锦宜身不由己地随着牵线的太子,飞快地跑过月门。李长乐止步,将身子贴在月门边上,同时对锦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锦宜正着急地把自己的手腕抽了出来,打量太子殿下的神情,像是在躲避什么人。窥巾帕查问私情原来是先前跟随锦宜的那小丫头,拿了一块儿厚巾子回来,见院子之中无人,摸了摸头:“姑娘又跑到哪里去了?”张望了会儿不见踪影,只得先走了。锦宜啼笑皆非,李长乐则笑道:“哎呀是她,倒是让我虚惊一场。”锦宜问道:“那殿下是在躲什么人?”李长乐道:“自然是酒桌上那些人,实在是没意思的很,我才跑出来的。”忽然他又醒悟:“抱歉抱歉,我忘了这是你们家里在办酒席,我并不是说酒席不好,而是说喝酒的人没趣。”他满脸真诚笑容,丝毫没有身为皇族的威严高傲,反而像是个认识已久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