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约两柱香的时间,一个侍女模样的人哆哆嗦嗦走进来,看到站在阁楼边上,一边喝茶一边微笑低头看着那四合院中的人,小腿一软差点没有顺着门框跪下来,费了好大力气才发出声音。“世……世子,里面……里面没声了。”江洛玉挑了挑眉,喀嚓一声重重将茶盏放下,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森冷:“没声就没声,你抖什么?”小宫女闻言,好似再度想起那四合院中如今的景象,下意识想要呕吐,可是碍着主子就在眼前,终究忍了又忍的忍住了,只是发声愈发困难。江洛玉许久没听到她回话,偏过头扫了她一眼后,仿佛不介意她如今的反应,只是语调愈发冷了。“把兽笼收回来,还有野兽的骨头皮毛,南静隆应该已经没气了,不过定要差人过去看看,确定他已经死透。没死的野兽杀掉拖走,其余的血迹什么的,就让它那么洒着——等到明日大理寺和宗人府的官员来看的时候,正好让他们参详参详。”小宫女得了嘱咐,立即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应道:“是……是……”看着那个小宫女的身影渐渐走远,最后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不到片刻的时间,站在窗畔的人突然闭了闭眼睛,好似无法承受面前淡淡的阳光,指尖一直紧攥的象牙骨扇骤然落下,啪嗒一声落在了脚边。听见骨扇落地的声响,他略微有些怔然,许久后才缓缓垂下头,伸手想要去捡。动作不到一半,却又停住了。“稟阁主,南静隆已死,尸身已被处置。”死士稟报的声音冷定无波,垂着头的人低笑了一声,发出的声音却又不像在笑。“退下罢。”小小的阁楼中,一片无声的静寂。不知过了多久,身着青衣的人转过身,将手中的骨扇收进袖中,一步步的朝着阁楼阴暗的楼梯走去,他的步伐很慢很稳,面容隐藏在黑暗下,看不清被乌发遮掩的神色,全身倒像是放松了下来,薄红的唇上没有笑容。前世因缘,今生因果。誓言践诺,血海深仇。南静隆,江慧。你们欠我的,这辈子,我们算清了。暗箭伤人直到日上正午,那辆早早在宫门口前接走了江洛玉的马车,方才再度停在了郡王府的一扇小角门前,得了消息后,碧波苑中便派人守在角门前,等到看见那青色的衣角,立即低身行礼进了西苑,江洛玉刚在回廊上走了几步,背后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随着是眠星略带焦急的声音:“世子,方才王妃前来,请您去一趟东府。”“穆氏?”江洛玉头也没回,手中的骨扇没有拿出来,目光不知道在看何处,开口时声音极轻,“唤我过去,有说要做什么吗?”眠星闻言,小心的打量了一下自家世子此刻的神色,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不知为何早上出门的时候,江洛玉神色还淡然从容,回来后却很是疲乏,也不敢多问,只是应道:“回世子,听说好似是给小小姐议亲的事情。”江洛玉长舒了一口气,听到是有关江洛琴的,面上多了一分缓和:“是云夫人来了?”眠星点点头,道:“是,听说是上次小小姐男扮女装跑出去,结果正好遇上有人打劫云公子,结果小小姐就这么误打误撞的救了云公子,云公子看出了小小姐是姑娘,他们两个因为搂抱又有了肌肤之亲,于是云公子就询问小小姐是哪家的小姐。”江洛玉听到这话,想起当初在宴会时,自己让寒江阁假扮劫匪,特地引着偷跑出去的江洛琴“偶遇”云轩,又制造了两人独处机会的事情,眼皮抬了抬:“然后洛琴就告诉他,她是逍遥王府的庶出小姐?”“听说是这位云公子回府之后,就让云夫人前来议亲的,像是并不反对这门婚事。”眠星应了一声,一边说着一边试探性的看着面前的世子,迟疑着道,“小小姐听了消息后,也好似十分满意,方才还派丫鬟来打听亲事——好像生怕世子不同意似的。”明明这个夫婿是自家世子代替小小姐选的,小小姐倒好似是主人一般,得了便宜也不领情,听到要议亲的消息后就到了碧波苑,趁着江洛玉没回来就是颐指气使的一番话,顿时让碧波苑的众人变了脸色,差点说出实情来。江洛玉听闻他隐约带着不满和迟疑的口气,面色不变,反而有些不以为然:“不反对就好……她既是认为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也就至少比我强为她选的,让她嫁人之前带着怨气的人好”〇眠星皱了皱眉,下意识反驳道:“可世子,云公子不是您为她……”江洛玉摇了摇手,制止他再说下去:“就当是她自己选的,这些事情就不要说了。”“是。”眠星低身应是,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江洛玉仿佛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也没有焦点,手指不自觉的一点点捻的指尖都有些发红,不由开口询问道,“世子,您——您是不是倦了?”青衣人闻言,先是怔愣了片刻,随即才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手指揉了揉鼓起的太阳穴:“今日进宫太早,我确是有些累了——我一个人去见云夫人和穆氏便好,你回去将榻上铺上被褥,回来我想好好睡一觉。”“是,世子。”眠星应了是,瞧着自家世子带着两个小丫鬟,朝着东府的方向去了,就转过身来准备回碧波苑中,可是还没等走几步,就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目光变得有些奇异的望着越来越远的青色背影,倒是罕见如同逐月一般八卦起来。“奇怪,白双子到现下还没回来,世子还是不问一句,他们这算是又吵架了么?怎么这么容易又吵架了,明明昨天看着还好好的,总和上次那般逐月说的一样,两人说不知怎么就突然变脸……”如今郡王府内甄氏苟延残喘,眼看着就要不好了,更何况此时齐国公府已然倒台,江影被南静隆害死,江慧又被打入冷宫,郡王江雄心中还不知道多么希望甄氏快点死,好快一点摆脱甄家的阴影。在这种情况下,平妃穆氏得了最大的利益,现下府内已经没有人跟她争中馈的权利。等到江洛玉去见了穆氏,和前来拜访穆氏与他的云夫人,又和江言江冰一同用过了一顿午膳后,才回到碧波苑中更衣歇下。再度醒来的时候,身着衾衣的人揉着眉心下床,目光转向床帐外昏暗的日光,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仿佛碧波苑中的人都察觉到了江洛玉回来之后心情不佳,下半日江洛玉起身后,俱都小心翼翼的不敢触他的霉头,一直到午膳过后天色渐渐化为纯黑,独自一人坐在桌案后的人才放下了自己手中的书卷,压着声音问。“什么时候了?”逐月就站在他身畔磨墨,闻言顿时放下了手中的墨块,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世子,三更了,您还不歇息么?”“白日睡得多了,现下并不困倦。”披着青衣的人摆了摆手,闻言连头也没抬,只是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声音淡的没有感情,“你去歇息罢,不必管我了。”逐月闻言,本是想要再劝些什么话,可是当她看见江洛玉脸上此时的神色时,却骤然一惊,整个人屏住了呼吸——这样的神色,她并不陌生……那是在逍遥王江英和王妃传来死讯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仅有十五岁的世子每次半夜从梦魇中清醒过来的神情。看到这个神色,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一句话,便低头行礼准备转身退下。“等等”还没等走出门外,耳边就再度传来江洛玉的声音,逐月忙回过头:“世子,怎么了?”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张面无表情的面颊,在昏暗的灯火下,眼睫笼上了一层暗影,仿佛犹豫闪过,又那样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