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听了,哈哈大笑,望向陈恪道:“蜀人雄辩,我这次真是服了。”“听老师的话,好像还见过哪位蜀人?”“就是你那未来岳父,苏洵苏明允。”欧阳修笑道。说起苏洵来,此番来到京城,确实不同往常。靠着张方平的推荐信做敲门砖,他见到了文坛盟主欧阳修,欧阳修马上就喜欢上了这个人和他的文章,并向他的老朋友,宰相富弼、使相韩琦等人推荐。在短时间内,苏洵便和京城里的名臣都建立了联系。在苏洵看来,似乎飞黄腾达就在眼前了……然而事与愿违的是,除了欧阳修之外,那些顶级大臣,都喜欢他的文章,却对他本人不予置评。这让苏洵无比失望,他反复思考,难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但那些喝彩声,确实是发自肺腑,自己的名气也越来越大,可是为什么,这些人都不向皇帝推荐自己呢?这就是宿命啊!所谓人不能跟命抗,就是这个意思。如果十五年前,他写得超迈古人、独步当时不假,思想也是最纯正的儒家思想。可是当年孔子、孟子周游列国时,难道就得到了什么好果子吃?因为儒家学说本身就存在着极大大缺陷,在初创者时代就没有完善过。更何况时代已经过去千年,怎么能用先秦时诞生的思想,去解决现在的问题?所以大佬们只是单纯欣赏其雄奇的文章,而对他的治国思想嗤之以鼻,陈恪其实懂这番道理,但真的不忍心跟苏老泉说……对于一个快五十的人来说,这样的现实太残酷了,还是让他继续迷惑下去吧。~~~~~~~~~~~~~~~~~~~~~~~~~~~~~~~欧阳修是个纯粹的君子,只要你能让他认为有道理,就不愁他不挑担子。所以从他那里离开时,陈恪感觉心里的大石,已经要放下一半了。其实他心里挺歉意的,因为这件事,注定要得罪文彦博等一批顶级大臣,然而除了老欧阳之外,陈恪实在无人可求……赵宗绩倒是更能在官家面前说上话,但这种顶级武将去留的问题,实在是太敏感了,小王爷肯定要避嫌的。甚至连柳濠这样的前武将都要避嫌,以免有人认为这里面有小团体,事情就复杂了。欧阳修却看得开,还安慰陈恪道:‘我这辈子开口就得罪人,虱子多了不痒,不差再多几个了。’其实还有个人,他也能去求一求,但围绕着狄青的命运,注定会有一场持续太久,却异常激烈的战斗,必须要保存好实力……现在战斗还没打响,自己岂能上来就把底牌打光?回去的路上,陈恪让船靠在了竹林庵附近……柳家的宅院也不能住了,全家便搬到这里。这些日子,他每天都要来给柳月娥换药,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因为老太爷有吩咐,柳月娥伤好之前,他可以随意出入,因此陈恪一路畅通无阻,便到了后院的客房中,柳月娥早就等在那里。轻车熟路的剪开绢带,陈恪仔细看伤处,笑道:“终于长好肉了。”柳月娥点点头,没有说话,自从受伤之后,她像变了个人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里也不大说话,每天没白没黑的打坐调息。家里人以为她这是为了尽快痊愈,陈恪却清楚感受到,女孩身上的伤虽然好了,但心里的创伤,短时间内难以愈合。陈恪知道,她所受的心灵创伤来自两方面,一个是小环的死,并不是开解几句就能抹平的。一个是自己退婚,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却导致相同的后果,那就是让她深刻怀疑起自身,这十八年来,是不是全都错了……前一方面,陈恪可以继续开导,但后一方面,他每次出现,对她都是一次伤害加深。这让陈恪十分歉疚,总想着尽力补偿她一些……从药箱里拿出个精致的粉色瓷瓶,他献宝似的递到柳月娥面前,笑道:“你猜这是什么东东?”柳月娥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摇摇头,继续出神。“这是我费尽心思,才讨来的一瓶宫里用的玉容膏。”陈恪笑道:“这东西你听说过么?”柳月娥摇摇头。“杨景宗你总见过吧?”陈恪笑道。柳月娥点点头,提起那位大爷,京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人乃是章惠皇太后的叔伯弟弟,年轻时是京中无赖,因为犯罪被黥面刺配,后来与当上皇太后的姐姐相认,一下子飞黄腾达,成为京中一霸。不知道陈恪为何突然提起那个俗人,柳月娥探究的望着他。陈恪指指面颊道;“你看他这里的皮肤,有什么异常么?”“没有……”柳月娥摇摇头道。“他当年可是被黥过面的,但现在一点都看不出来,皮肤光洁如昔,就是这种御药的功劳。”陈恪笑道:“当年狄元帅凯旋,官家就赐予他一瓶这个,虽然狄元帅没用,但官家也没收回,让他随时改变主意,便随时使用。”“看来是很贵了……”柳月娥终究是个女人,就算再低落,也无法抗拒,能消除她身上疤痕的灵药。“贵倒不贵,主要是这种药,可以帮助军汉和犯人逃脱,所以被宫中严格控制,只有经过官家的旨意,才能得到一剂。”陈恪笑着递到她手里道:“每天早晚用一次,看看效果如何。”柳月娥轻轻握住那小瓷瓶,小声道:“谢谢……”“不必客气。”陈恪微笑道:“没有别的事,明天我就不过来了。”“……”柳月娥身子微微一滞,点点头道:“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别跟我这么客气,我真不习惯。”陈恪笑着起身道:“我先走了。”柳月娥站起身道:“你等等。”说着回了自己的闺房,过一会儿,她拿着一个红色的信封回来,递到陈恪手里道:“你的庚帖……”“哦?”看到苦求不得的庚帖就在眼前,陈恪却一点也不兴奋,道:“怎么在你手里?”“我趁着家里乱,偷出来的。”柳月娥面色苍白的笑笑道:“从此以后,咱们再没有一点瓜葛,你也不用理会我爷爷的要求了。”“承诺不是在纸上,是在心里的。”陈恪摇摇头,没有接那庚帖道:“我既然答应了令祖父,就一定会做到的。”“你怎么可能做到……”柳月娥摇头道:“太不现实了。”“我要是能做到呢?”陈恪哈哈一笑,望着柳月娥道:“咱们打个赌怎样?”柳月娥却摇头,表示没兴趣。“赌一下吧。”陈恪笑道:“我赢了,可以要求你做一件事,你赢了,也是如此,就这么定了!”说完摆摆手,大步的离开了。望着他洒然离去的背影,柳月娥久久不动,怅然若失。特立独行城北万寿观一带,是陈恪他们负责的灾民区域。这么说有些吹牛皮,因为具体事务都是由官员负责,太学生们只是从旁协助,完成些交代的任务罢了。因为陈恪有官身,所以便成为了,太学生们与官员之间的联络员,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到观中,向官员汇报灾民的健康、情绪以及太学生们观察到的各种情况,官员们也会向他下达最新的命令。这天,他刚走到用作办公的便殿,就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门突然开了,便见群牧司都监韩平气冲冲的出来,大叫道:“王介甫,你不要太过分了!本官这就把衙门让给你,我去富相公那里另谋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