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轻声道,“这间暗室的安全……”
“这不必怀疑。”良国公淡淡地说,“我们自己家里的事,还是能够做主的。”
他叹了口气,又有些烦躁地道,“也不能这么说,除了和季青那个死小子有关的事外,府里的事,还算是在我的掌控之中。”
最近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权季青那浮光掠影地现身,几乎没能在蕙娘心里留下什么阴影,被良国公这一说,她才想到的确权季青自从上次露面重伤以后,到现在都还没有踪影。不过,没等她答话,良国公又道,“刚才你那番说话,没有什么保留吧?”
蕙娘忙收摄心神,因如实道,“没有,都是些不必瞒人,也瞒不得人的事。”
良国公微微点了点头,又说,“定国公这一次的做法,在朝中掀起了很大的议论,就连皇上的态度,一开始都有些微妙。后来收了一封密折,这才开始力挺孙家——”
蕙娘忙道,“要我看,定国公这一次如此强硬,倒是想用自己的办法,来为大秦开辟一条新航路的意思。他在江户湾清剿了许多海匪,这几年内,东北沿海将会太平许多,起码他返航的时候,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了。”
良国公大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呵呵笑了一声,“是吗?”
蕙娘也勉强自己微微一笑,她低声道,“不然,难道媳妇还有天大的本领,把定国公煽动起来去打这一场仗?那媳妇又为的是什么呢,茫茫大海,我就两个人,难道还能运筹帷幄,把海上的局势都收拢在我手心?”
“也就是因为你们只去了两个人。”良国公也收敛了神色,肃容道,“又不可能掌握船队的行踪,所以才未曾受到怀疑,就算世赟、世仁乃至是世敏心里有些想法,也都知道不合常理,因此谁也没表现出来。”
他顿了顿,又道,“我也不知道你是如何办到这事的,我只知道,仲白是我的儿子,我自小看他长大……若是一般出海也就罢了,这种去新大陆的航程,经过的又是他没踏足过的日本,你这个做媳妇的都能去,他就算明知不行,也一定会争取要去的……”
他又盯了蕙娘一眼,仿佛看出了什么一般,又呵呵小了,“你也不必这个样子,眼睛瞪得这么大做什么?我长话短说吧……这件事,你办得很漂亮,连我都是喜出望外。不论你付出的是什么代价,现在都已经挣回来了。这五千私兵一去,凤楼谷和国公府之间的实力对比,就没那么悬殊了。”
蕙娘深知此时绝不能把这事给认死了,不然,现在良国公夸她做事漂亮,将来那就是行事自作主张的铁证。她摇头道,“这事我可真办不成,我如何能令那些船在风暴中翻沉?不是世赟叔说起来,我根本都不知道船队居然也在江户湾一带,损失还那么严重,就是现在我其实都不能肯定……万一他们没事呢?万一他们脱身出去,只是一时半会没能联系得上呢?”
“不可能。”良国公摇头断然道,“你大伯特地从东北给我写了信,说的就是这事。鸾台会还没收到信息,但距离消息传播开来应该也已经不会太久了——那场风暴中,有船沉没也有船幸存下来,有几个水手漂流到了附近的岛上,上个月才辗转回到国内,他们说了些在海上的见闻,其中就有说一条船队,规模不小,在风暴中不幸被卷入漩涡,仿似和大海兽纠缠到了一起。旗号挥舞频频,都没能脱身出来,当时就沉没了大半……他令人赶去收集了消息,从旗帜、旗语判断,的确是凤楼谷私兵。”
这么看来,最坏的可能性倒成真了,凤楼谷私兵在风暴中毁却了不少船只以后,应当是尽量收集了一些珍贵的货物和武器,然后去江户湾修理船只,接下来发生的事,蕙娘倒还真是亲眼见证。
压在她心头的那些大石头,忽然搬开了最沉重的一块,有一瞬间,蕙娘几乎都不敢相信——和权世赟不一样的是,她是不敢相信她真有这么好的运气。毕竟,她已经走了很久的背字,这会儿上天忽然站在她这一边,给了她这么大的意外之喜,她一时连话都说不出了,半晌,方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如此一来,三家势力发生变化,国公府的确是更主动一点了。只是……”
良国公微笑道,“只是什么?”
“只是大伯一家,本来也许还在权世敏等人的容忍范围里,甚至说周先生等倾向于我们的人家。”蕙娘冷静地道,“也因为实力上的绝对悬殊,因而被默许、放纵和我们结交。但这消息传到权世敏等人的耳朵里以后,他们必定是要打压大伯,更严密地限制、监控我们,来维持他们的权威……”
“你这话不假。”良国公点了点头,无喜无怒地道,“不过,他们是动不得你大伯的,为了预防盛源号的行为,带来更严重的后果。你大伯已经带着伯红一家,住到了白山。”
蕙娘顿时感到又一阵放松冲刷过了脊柱,她往后一靠,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欣喜之情,因微笑道,“媳妇虽不敢与天争功,但也不能不承认,这的确是个极好的消息。”
良国公也很满意于蕙娘态度的变化,他点了点头,竟以商量的口吻和蕙娘道,“不过,你的担心也是不无道理。世赟还好,这些年来我潜心和他结交,到底是有了几分情面,他虽然多疑猜忌,但也很重情分,对我们还算是相当信任,而权世敏就不一样了。此人妄自尊大、刻薄寡恩,虽然头脑简单,但睚眦必报。这次权族私兵损失惨重,他狂怒之下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我看,我们应在消息传开之前,说动世赟回去,把族长的位置给夺下来。”
蕙娘皱眉道,“可纸包不住火,这件事始终都要传开的,到时族长必定成为众矢之的……”
她没有再往下说,已是完全明白了过来:这种事,当然不可能简简单单地由提议的人负责,只要找得到借口,当然是谁落到下风就由谁来背黑锅。与其让权世敏把怒火倾泄到权世仁和自己头上,倒不如先发制人地把他制住,到时候真相如何,还不是由得鸾台会的十八凤主说话?
她思忖了一会,断然道,“此计亦是不得不行,只是现在三方实力对比发生改变,鸾台会的重要性又将上升,媳妇这个未来的魁首之位,恐怕还是不能落到实处,不然,只怕权世赟等都会对我们生出忌惮之意……”
良国公唇边,浮现出了一缕冰寒而莫测的微笑,他淡淡地道,“你想得很周全——不过,这事该怎么办,还是得看世赟的意思。这件事我会同他去说,适当的时候,你也表个态吧。”
蕙娘点头道,“这是自然——”
她略作犹豫,又说,“只是,现在族里、会里一切力量,都要集中在德妃娘娘身上。我还是有点不明白,族里也不是没有明白人,其实世赟叔就挺明白的,他们怎么就这么肯定,德妃届时会乖乖听话呢?若她最后决定站在我们这边……”
良国公笑了笑,只是摇了摇头,他说,“鸾台会乃至族里,都不会怀疑德妃的,这个你只管放心好了。崔家、鸾台会、族里,有很多事你并不知道。你大伯在东北的地位也比较特殊,反正,这件事不需你的担心。”
他都这样说了,蕙娘也不好再问。她点点头正要起身告辞,良国公又说,“不过,不论将来鸾台会魁首是谁,世仁那边都免不得要个人去说服。也唯有如此,世赟才有机会力压族里所有的反对声音。这个人,我看不能是世赟,应该是你,毕竟,世仁对你还是极为欣赏的。你要做好准备,必要时候,还得下广州一趟。”
这一次四个月的远门还没休息过来呢,又要去广州?蕙娘差点当着良国公的面翻白眼,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听话地说,“是,爹,如有需要,我一定过去。”
良国公点了点头,又道,“还是那句话,你好生教养宝印吧……”
把家里的事处理完了,蕙娘连一天都等不得,连忙乘着难得的一点空闲,带着孩子回娘家去探望三姨娘和乔哥,免得什么时候一句话下来她又要出门。这一次她也是要和三姨娘商量,把焦家的事接过来处理,免得将来三姨娘若是出嫁了,乔哥年幼无法管家,家里连个可做主的人都没有。
三姨娘见到蕙娘,脸先红得和块布似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蕙娘看着生母这样,心里虽有感伤,却也为她高兴,她牵着三姨娘的手,强她在身边坐下,先故意道,“您不用担心,您是我的生母呢,嫁妆还能亏得了吗?我想着,他们家家业多少?五万两,那咱们就按十万两来陪嫁……”
“这可使不得!”她话还没说完呢,三姨娘已叫了起来,“最多就陪个二千两吧!那都算是多了——”
蕙娘再忍不住,拍着手掌大笑起来,三姨娘瞅了女儿一眼,脸又羞了个通红,却是垂下头去,再没嘴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