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王宁德先生是您母亲的老师?”温梦一边记,一边问。
“算是吧?”
而故事仍在继续。
“后来我母亲干了几年,厂子里有了分房的指标,我们就都搬去了新厂街,和王叔做起邻居。刚去的时候还不太适应,冬天煤炉子堵住了,死活都燃不起来,急得我母亲围着灶台团团转。还是王叔下工之后帮忙给通的。为此我母亲把攒了好久、舍不得吃的鸡蛋都给蒸了,做了一炉鸡蛋糕送过去。”
讲到这里时,徐静秋停了下来。
“然后呢?”温梦听得入迷,忍不住提问。
“王叔当然不肯吃呀——他背着我母亲,偷偷把鸡蛋糕分给了我哥和我。他说他老了,吃了也没用,糟蹋粮食。小孩子要长身体,应该多吃些好东西。”
徐静秋说完,有些感慨“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在她的描述里,不一样的王宁德出现了。
又或许不仅仅是她的看法,更是宋春娥的。因为徐静秋突然想起什么,抬脸询问起温梦和李彦诺“其实当时我年纪还小,好多细节也记不清了。还是在我母亲去世之后,我读了她的日记才知道的。”
“日记?”
“对,我放在家里了。你们要是感兴趣的话,要去看看吗?”
李彦诺和温梦对视了一下,同时点了点头。
当然要去。
——在这样一个工作日的晚上,重新驱车前往那条狭长的小巷,是温梦从未想象过的事情。四周的景色依旧是破败的,甚至胡同里路灯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看上去有那么几分骇人。
但有些东西似乎不大一样了。
也许是因为徐静秋走在李彦诺和温梦的中间,一路讲解着。
“前面那户是邱阿姨家,她烙的饼特别香。一到饭点,小孩子们就都会围在她家门口,分几角饼。不过她脾气不大好,和王叔不对付。所以我都是偷偷拿了,再掰一半给王叔送过去。”
“右手边那家原来是曲工住的院子。他家之前养了条大黄狗,有陌生人经过就会汪汪直叫。我上高中的时候住校,怕它不认识我,每次回来都会特意买点火腿肠,扔给它吃。告诉它,我们是好朋友。”
随着她的讲述,新厂街胡同不再是高度发展的城市里、即将被废弃的一角。
而是徐静秋从小长大的地方,是她珍贵的回忆。
温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此时无论是邱阿姨家还是曲工家,院门都是半敞的,没有挂上锁。
“邱阿姨去世已经七八年了,房子一直空着。曲工是去年搬走的,到玉渊潭那边新盖的楼房去住了。”徐静秋解释起来,“新厂街这边设施太老了,一直不通天然气,只能烧煤气罐,厕所还是公用的。所以只要有条件,大家都想着早点离开。”
说话的功夫里,那间熟悉的院落就在眼前,徐静秋的家到了。
她推开门,回身冲温梦和李彦诺说“请进。”
电灯绳“啪”的被拉开,照亮小小的客厅。沙发上铺着熊猫抱竹的白巾子,款待客人用的搪瓷缸子被沏上茶水,茶叶梗浮浮沉沉。
“稍等我一下。”徐静秋转身进了里屋。
温梦和李彦诺在沙发上坐下,一时相对无言,空气显得有些冷清。好在取东西的人很快就出来,手里捧着一小摞册子。
徐静秋说“这就是我母亲写的日记。”
温梦接过来,犹豫了一下,朝李彦诺的方向并了并。两个人靠得近些,一起小心翼翼的翻看这些日记。
本子被放得太久,已经有点发黄发酥。蓝黑墨水被镌在纸面上,有些地方变得模糊不清,查看的动作须得特别小心。
在这些脆弱的纸张上,宋春娥写道
1985年7月14日天气,晴
今天是个非常好的日子。街道给我开了介绍信,终于能够到琉璃厂工作了。柜台是崭新的,玻璃都擦得很亮。只是有些紧张,怕干不好活,不能留下来。
分配给我的师父叫王宁德,为人很严肃。戴黑框眼镜,一天都不吭一声,看上去很凶。
一起入厂的红姐和我说,王师傅手艺不错,但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
我更担心了。
1985年7月18日天气,晴
今天第一次和王工学习了装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