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尧应是看出了她的顾虑,苦笑道:“韩幸是我的兄弟,我不会害他,何况你喜欢他。”
她不明白这前后句有何关联,又听百里尧道:“记住,午夜时分,以鸦声为号。”
她到底抱着一丝幻想,终是去了。
那一夜的西城门外真冷,她自月黑风高等到东方渐白,始终不见韩幸踪影。他没有来。他不肯带她走。
等她重回军营,所有人都哑了似的,无人肯对她说一句话,连同的父亲和兄长也只是悲悯地望着她。
“韩幸今日一早已启程回盛京。”来告知她这个消息的,仍是百里尧。
在她还未接受这个现实时,百里尧忽然发了疯似的抱住她,他的声音很不对劲,有点哑:“你也跟我回去,他不要你,让他做他的驸马,你做我的王妃可好?我会给你所有……”
很没有道理的一番话,突如其来,毫无防备,她僵在百里尧的怀中,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了,她的眼前是大片大片绽放的虞美人,红的,白的……
“红的是我,白的是你……”她默默地念着,忽然觉得恶心,一把推开百里尧,躬身吐了起来。一直不曾进食,她吐不出任何东西来,只是恶心。
“珊……司徒珊……”百里尧陪在她身后,他叫着她的名字,似乎是不习惯,便连名带姓地唤。
“走开。”她头也不回,“离我远一点。”
百里尧不肯走,她冷笑不止:“你们兄妹俩惯常夺人所爱,别假惺惺地装好人了,即便我司徒珊终身不嫁,也绝不会委身于你!别又拿圣旨压我,你求得圣旨的当日,便是我的死期!”
接着,便是漫长的无边无际的岁月,陪伴她的只有大西北的风沙,还有随着伤疤与日俱增的赫赫战功。或许,还有始终为她所唾弃的百里尧。
天佑廿三年,百里尧奉召回京,走前求她同归,仍是那番说辞,让她做他的王妃。
边关三年,她已长成铁骨铮铮的女将军,她的将士们无人敢拿她当个女人看,保家卫国是她给自己的惩罚,却不准旁人来打她的主意,尤其是这个什么都看到什么都知道的百里尧,更是不可以。
她毫不留情地上前,猝不及防地将百里尧踹翻在地,接着一下比一下踹得更狠,最后百里尧被他的亲卫救走,据说断了几根骨头,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后来,她模模糊糊地记得,那日似乎是听说玥公主又有孕,神算子为她算过,又是个男孩。
一晃又是四年,突厥之祸已解,大西北风调雨顺,虞美人年年绽放。每一年,总有人劝她归朝,无功而返,渐渐地,也无人再劝了,连百里尧也渐渐断了音讯。
天佑廿七年,盛京政变,先太子被废,韩家被抄,贬谪北郡府,同时一道圣旨封她为后,命她立刻卸甲归朝。
百里尧附了一封密函给她,密函上书,“七年前,你说不肯嫁,更不肯受圣旨所控,此番朕未曾请旨他人,因朕已是天下之主,盼卿速归,方可保司徒家长兴。”
她奉旨回京,不做挣扎,已不知是为了司徒家,还是为了亲眼瞧一瞧那人的下场。
那日她端坐马上,一身戎装归来,韩幸与他的妻百里玥以及他两个孩子启程赴大西北。彼此都不曾有停顿,她看到了韩幸眼中的恨,以及百里玥眼中的躲闪和痛楚。
她无畏无惧地望着他们,毫无同情心,也无一丝畅快,七年的岁月划过,她的所有爱情都在那七年里耗尽,她再不会为了一个人自我放逐七年之久了。
总要闹个南辕北辙劳燕纷飞才罢休,随后二十年里,她总会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有数不清的画面,却都是片段。她的一生就在那些片段里,或轻快或艰难地转瞬即逝。
爱情没有让她变成更好的人,让她的心万劫不复,友情没有给她以忠贞,夺走了她最心爱的男人。家族亲情未给她更多的依托,它教她学会放弃自己,成全许多许多人。
曾有个男人似乎想要好好将她收放,当她想要试着去相信时,他又突然收回臂膀,任她摔得狼狈不堪。
也许,在百里尧的生命里,他记得只对她动过一次手,那一巴掌扇得她唇角带血,他也许后悔,也许并不,可只有她知道,有多少次他将看不见的巴掌硬生生落在她的脸上,没有留疤,让她难堪得只能苦笑。
不带血的巴掌,没有掌风,可伤人的力道却是最重。
遥远的北郡府,她不知那个人和她曾经最好的姐妹如何相亲相爱,也不知有多少儿女承欢膝下。但她身为皇后,清楚地知晓身边那个男人有多少女人环绕,他每夜宿在不同的女人身边,宫中接二连三传来一个又一个的喜讯……
他还是带着笑的,看着她的眼睛,说着希望皇后妥善安置后宫子嗣这类的话。他常常在别人处借着酒劲说爱她,说他对她掏心掏肺已给了所有温柔,她却仍旧如此冷血无情云云。
人心都是肉长的,在她依然不相信爱情,小心翼翼地过活,不敢轻易交出自己时,他所做的却不是哄着她让她相信她所害怕的东西。
她的眼前明明是一座悬崖峭壁,他却说那是他给的温柔呵护,他让她自七年的放逐之中解脱,给了她一座偌大的华贵的宫殿,她应当感激。
她是宫里最冰冷的雕像,是司徒家最坚实的一座壁垒,她不是她自己的。她的武艺高超,落了一身的病,可她的身子骨却又太好,连个大病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