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常常想,若她像那些红颜早逝的女子一般幸运便好了,在年纪轻轻时死去,在那年得不到爱情时便死在他面前,也不会如此痛苦不堪。
随后,她看着亲手养大的女儿重蹈她的覆辙,见她伤痛哭泣一心求死,她心疼得要命,再没对世上任何一人如此心疼过。她依她,什么都依她,嫁娶随她,她为她铺路,想要让她走出泥潭,莫要执念如她,到头来不得善终。
但似乎,她的女儿比她幸运,她的夫君很聪明,聪明得令她常常怀疑他的身份,一个体弱多病的哑巴,竟能哄得她的女儿乖乖认命。
再一想,受过伤的女孩,若有幸遇到那样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想必都会认命。她不会去思量女儿的软弱,也不期望她有多高贵的身份地位,她若能与墨问相守一生,她这个做母亲的也算欣慰。
她又想到她的夫君,虽然百里尧是一国之君,受万民爱戴,可他却是个懦弱的胆小鬼,说的比做的多。他曾经的爱人也畏畏缩缩,在七年的荒芜岁月中放她一人痛楚。
那七年,边塞的风吹过脸颊,将她从十七岁的弱质少女,变成二十四岁的铁血女将军。她最习惯的衣衫是铠甲,最强硬的武器是长枪,她的凤目比刀锋还要冰冷,她已学不会对任何柔情妥协。
如果曾有爱情……告诉她,该相信那些男人的花言巧语,还是该相信他们的所作所为?
他们话里说着爱她,行动里却爱着所有女人,夜夜**,却还在嫌弃她的冰冷。到底谁错了?
她这辈子有两个无法原谅的男人,他们毁了她的一生。但她也毁了两个孩子的一生,她种下的因,结了如今的恶果,她做不了好妻子,却也不是个好的母亲,她何其失败的一生哪……
就在方才,她冲出来生受了两剑,剑入心肺,血气流散,她竟觉解脱。百里尧与韩幸斗了一辈子,互相不甘心了一辈子,在她死后也许仍将不得善终,与她已无干系,她以极端残忍的方式,报复了他们。
“珊儿……”
“珊儿……”
两把完全不同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呼唤,还有两只手掌贴着她的身体,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体内。可心脉已断,血已流干,她是必死的下场。
她睁开眼就见百里尧的眸中有泪,应是被她的那番话激的。司徒珊心道,这个男人真可怜,他比她可怜得多,那些他半夜偷偷来看她,他们还算相濡以沫的夜晚,他若是能陪她一直争执一直吵,而不是拂袖离去,等她累了,她又能耐他何?
他选择拂袖离去,他爱着她,却更顾忌他的颜面,不肯低头。
她再不能动,只是咳嗽,咳出越来越多的血,看着百里尧:“即便我曾对你心存期待,可二十年的孤独寂寞,其实比那七年更漫长。你想要救我于那七年的泥淖,却陷我于更孤寂的二十年,何如当初不救我?”
“我错了,我错了,珊儿,我错了……”百里尧抱着她,双膝都已跪地,九五之尊再没了半点颜面可讲。他爬上如今的位置,全是为了她,他不想做韩幸,却偏偏做了另一个韩幸,到这一刻,他才悔悟。
“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弥补,我会改……”他的泪落在她的脸上。
司徒珊却摇头:“你总是自以为聪明,放我去法华寺,只为了试探我与韩幸是否仍有私情,即便我活着,我不曾为你生下子嗣,我们母女又如何能在宫中立足?”
百里尧惊醒:“你是故意的?不信我是其次,试探我是第一?试探我假如司徒家没有皇子会如何?珊儿,我对婧儿的宠爱从来不是假的,即便、即便我们没有儿子,婧儿何尝不能继承大统?整个天下都是我的,我们的女儿做了女皇又如何?”
司徒珊凤目一缩,她的手指却越来越握不住他的衣袖,她笑得云淡风轻:“你说恨着我的孩子,像恨我一样入血入骨,那你可否爱着他们,如爱我般入血入骨?”
她还惦记着他说过的话,记着他生气时吼出的伤人词句,却被这两个爱字刺激得痛不欲生,她知道,她也是知道的,她终于知道他如此爱着她。
“我的女儿是很好的女儿,只是我不好。找到她,对她好。我的儿子没有养成司徒家的风骨,可错都在我,你替我还了吧。”司徒珊交代着最后的遗愿。
百里尧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宫外一片混乱,而一旁的韩幸像不存在般完全被忽视,单手将内力不断地渡给她。听着他们夫妻间的话语,他的恨未消,却也涨不起来,他与百里尧此刻若是趁机出手,都可取了对方性命。
忽然,韩幸的手被人握住,一只他再不熟悉的手掌,二十五年不曾握过的手掌。他抬起头,就看到司徒珊毫无血色的脸庞,那双毫无神采的凤目聚拢着最后一丝光亮看着他。
她张口,声音却微弱,韩幸大力地将一旁的百里尧推开,抱住她,却不敢动作太大,贴着她的唇边仔细地听。
他听到她风中残烛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二十五年来,我常常会做梦,梦到你说……那些花……红的是我,白的是你,等你来娶你……梦到……梦到那晚的西城门外,你来了,带我远走……可每次当我醒来,才发现你一直……一直都没有来……”
韩幸大恸,他的头发全白,方才与百里尧相斗时,一丝不苟的发髻都已乱了,脸上铺满了泪水,看起来更添老态,他浑身颤抖得连抱她都抱不动了:“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被逼迫与我最爱的人分离,我千方百计地想回来……想回来做你的春夏,为何……为何却让亲眼目睹你的枯萎?”
司徒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笑了笑,目光中已完全消失了神采。她谁也不看,或者说谁也看不到,她的眼里只有她的梦,她唇瓣动了动,似乎说着什么话,如窗外的雪花般无声:“你是……我的荣、我的春夏……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我爱的人走丢在二十五年前的大西北……你们……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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