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忘了,你独苗。”谢信咂咂嘴,怜悯地从碗里夹了个烧明虾搁到了他的饭上,又问,“那你有表亲没有?表亲不太走动的话,你夫人有没有兄弟?这都算自家人,拉来帮个忙四处敬一圈酒,礼数上就过去了,旁人不至于说你怠慢——他们总不能逼你分身啊。”谢信说的理儿没问题,谢迟却越听越气虚。他母亲去世得早,这么多年下来,和母族的走动确实非常少了,表亲更不熟悉。至于叶蝉的娘家……谢迟悲愤地揉着眉心:“我夫人是从江南嫁过来的,娘家人都不在京城。现下请来不及啊!”就算来得及,也没有头一回就把人抓来帮着应酬的啊?再说,洛安城里像样的酒楼都不便宜,包下来大办一场几百两银子总是要花的。虽然他如今有了食邑的进项,可几百两银子也依旧不是个小数目。“……”听他说完,谢信也没招了。他瞅瞅谢迟,又夹了个焦溜丸子给他,怜悯地一叹:“那你就……自求多福吧。”谢迟:“……”就这么着,谢迟和叶蝉又无语凝噎地愁苦了两天。眼看日子一天天近了,这么干发愁也不是办法,叶蝉不得不出主意说:“要不……找爷爷奶奶商量商量?”谢迟仰面躺在床上,头枕着手,一声长叹:“唉……”他不愿拿这些是给二老添乱。他觉得,家里的一切麻烦,都该是他解决好才对,二老该到好好的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再说,这种事有办法解决则罢,没有办法解决那真是徒增烦忧。他跟叶蝉还年轻,烦忧之下睡不好也不打紧,爷爷奶奶要是也一连几天睡不好,太伤身了。于是谢迟想起了昏招:“要不……我装病吧?”“啊?”叶蝉一怔。谢迟觉得这算个办法,有了点精神,翻过身侧支着脑袋跟她说:“你看啊,我是当爹的,我要是病了,府里照旧给元显庆生就不合适了吧?闭门养病理所当然,谁也不得罪,是不是挺好?”“……”叶蝉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说。眼下这个情状,她当然也觉得先解决了麻烦、别得罪人才是最要紧的。可是,这是元显的周岁生辰,为这个就不办了,她又觉得对不住孩子。再说……“那元晋生辰的时候,怎么办?”她望着他问,“到时候再装病一次吗?而且过了周岁还有两岁、三岁。不提他们俩,也还有你我的生辰、爷爷奶奶的生辰,全都不过了吗?”谢迟被她问得噎住。如果他仕途平顺,这种热闹就会一直有,总不能一直躲着吧?那难道要为了躲这些,让他期待自己仕途不平顺?本末倒置啊!还是得迎难而上,想一个合理的办法把这个问题解决好,日后全按这个例办便是。谢迟轻轻地吁了口气:“那我明天回来找爷爷奶奶商量商量。”接着,他搂住了她。她最近被他搂惯了,于是慢慢就不像最初那样见他一凑过来就下意识地往后躲了。她贴在他怀里,感觉他的手在她后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合宜的轻重抚得她很快就犯了困。正要睡过去,他忽地重重叹了一息:“小蝉。”她又睁开眼:“嗯?”他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我这样打拼下去,会很容易得罪人吧。”借着床帐外透入的微弱烛光,她抬了抬头,看到他阖着眼睛,但眉宇间依稀可寻几丝烦恼。他其实生得很好看,眉目疏朗,是她所喜欢的样子。她从前在家闲来无事读些儿女情长的话本,脑子里想象的男主角大概就是他这样的感觉。她猝不及防地被指婚给他却并不讨厌他,大概和这也有些关系。现下他愁绪分明,她被他的样子弄得心疼也是轻而易举。她于是抬手用拇指在他的眉心处揉了揉,温声道:“别急,慢慢来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的。”谢迟睁开眼睛,凝视着她沉默了半晌:“万一出了事,连累你怎么办?”叶蝉在昏暗的光线里轻轻地打了个寒噤,突然觉得害怕。她先前从来没想过,他的上进可能是会引来危险的。现在这样一想,才觉得当然会啊!这次的宴席,大概还只是个很小很小的事情。日后他可能会升迁、会有别的差事,他会难以避免的与同僚接触,也难免产生分歧。权力的斗争她没有亲历过,可是也有所耳闻,哪朝哪代不是成王败寇?一旦不小心走错了,兴许阖家的性命都要搭在里面。可是,要她劝他知难而退吗?她也说不出来。他这么努力,让他刚崭露头角就缩回来,他一定憋屈死了。叶蝉于是踟蹰了半晌,才又开口,声音轻得连他都只能勉强听清:“什么连累?才不是怎么论的。”谢迟锁着眉心,她抬眸瞧了瞧他,认真道:“你若仕途平顺、加官进爵,我不跟着享福吗?你看,你得了食邑我就可以随便吃点心了;你若有朝一日位极人臣,请来诰命给我,我是不是也很风光?”谢迟点头:“那自然是。可是……”“既然是,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叶蝉神色认真郑重,谢迟一刹间竟看得有点不敢认。她就这么肃然地望着他,顿了顿,又说:“你加官进爵带来的好处我都欣然接受,那我能嫌你连累我吗?你自己也不要因为这些而畏首畏尾。好处我们要享,风险我们便自然也要担。万事都不可能只占好处不惹坏处呀!你说是不是?”她比他小三岁,现在都还不满十四。突然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说得他好生愣了愣。然后她又道:“再说,一家人本来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一口一个连累,拿我当外人吗?”谢迟一下慌神:“不是……”他揽在她身后的手下意识地一紧,语气也变得局促不安,“我绝没那意思,我就、就是……”“你没那意思,那你就不许这么说了。”叶蝉带着三分赌气的意味瞪瞪他,有垂眸轻轻地一吁气,“你如果真的觉得家里多了五百户食邑便足够好了,那我绝不劝你继续往上走。可是,你不要因为怕什么连累我而往后退,不然咱们不如和离好了!”“小小小小小蝉?!”谢迟紧张到窒息,猛然握住她的胳膊,“你再说一遍?!”叶蝉胳膊吃痛,低叫出声,抬眸又瞪向他,才发现他目中的惊慌。她吓着他了?!“我……我也不是那意思!”她赶紧解释,“我只是想让你别那么多顾虑而已,没想跟你和离……你松开我!”谢迟触电般地松手,叶蝉把胳膊从被中抽出来,撩起衣袖一看,都攥红了!“对不住啊……”谢迟的声音发虚,抬手给她揉起了胳膊,很愧疚地又道,“我不是故意的。”叶蝉还是想说,她觉得自己那句话说得很明白啊,他怎么这么大反应!然而听到他道:“你……不许拿和离举例子了!”她一怔,他忽地紧紧一搂,把她整个人都按进了怀里。她周身都被搂得冒了层汗,接着便感到他用了十二分力在她头上一吻。吻完之后,他说话的语气委屈得像被排挤的小孩:“我喜欢你,你别拿这个吓我。”第二天又是谢迟在家休息的日子,不过守在外头的刘双领还是寅时不到就听到屋里有动静,正要招呼青釉一道进去伺候二人盥洗,细细一听,又停了脚。好像夫人在笑,像是说悄悄话的动静。那也罢,反正今天爵爷不当值,不用着急。二人没叫人进去,他们就先别进去了。房里,叶蝉确实在笑,他说什么她都想笑。不仅如此,她还一整夜都睡得甜滋滋的,梦境里都像被涂了层蜜,睡得特别香。因为他说他喜欢她。哎,怪不好意思的——她也喜欢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