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皱了皱眉头,袁俏随即道:“那礼部侍郎,可不就是咱们家的大哥,咱们的淮阳哥哥?”陈淮阳居然做了礼部侍郎?而且还专门把她约到云绘楼,却让她在外晒了半天的太阳。若非恰好遇见陈淮誉和袁俏两个,在这盛暑的大热天里,她难道在这儿站着等他等一天?陈淮阳这个王八蛋,锦棠心说,两辈子,他都是个宵小鼠辈。并非爱慕或者欢喜,只是对着罗锦棠的脸,陈淮誉就要想起母亲,那种对于母亲枉死,却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的绝望,悲噎,伤心和痛楚让他难过的喘不过气来。他道:“一餐素斋而已,弟妹今日是等不到礼部侍郎的,随二哥去给母亲上柱香,我有些话要问你。”锦棠再来不及推辞,袁俏一把拉起她,转身便跑。慈悲庵是处老尼寺,之所以陈淮誉会来此,恰是因为,他母亲余凤林的牌位被接到京城之后,陈老太太立刻就给送到了慈悲庵。用她的话说,余凤林一生水晶玲珑心的人儿,不能放在府中,叫她看着丈夫再娶,与新妻琴瑟和鸣,如鱼似水。锦棠于是跟着陈淮誉和袁俏就进了慈悲庵。这慈悲庵是处极小的尼姑庵子,总共也不过一老一小俩个小尼姑。老尼姑法号慧祥,小尼姑法号静贞,小小的庵堂之中供的是地藏菩萨,虽说庵小,但是石径两旁青苔细细,院中光明如镜,清扫的极为干净。锦棠上辈子也曾来此给余凤林拈过香的。对于余凤林的身世与经历,锦棠只能说,历史是何其的相似。她和余凤林一样是发妻,一样遭遇了丈夫养外室子,被背叛,被蒙骗,还全然一无所知。她最后是撞见了血淋淋的真相,于是经历了世道的残酷与恶,断然和离,又死而复生,而余凤林则比她幸运得多。她至少一世不知外室,外室子的真相。便死后外室进门,与丈夫举案齐眉恩恩爱爱,她自己连牌位都无法在府中立足,被挪到了一庙小小尼庵之中,但哪又如何?两眼一闭,万事皆空,每日听着佛语经纶,余凤林终会修成正果,永离凡尘六道。就在庵中唯一的菩提树下摆饭。慧祥老师太一脸慈详笑意,并不言语,只以手示意,让锦棠和陈淮誉于餐前,先默念九遍法号。锦棠默读过法号,见端饭来的居然是袁俏,遂笑着说道:“原来做斋饭的居然是你?”袁俏端着盘子沙葱、西葫芦炒的鸡蛋,打个万福,才道:“可不是么,我家住的离此近,我常在这庵子里帮尼姑们做义工的,这菜,恰也是我炒的呢。”锦棠知道袁俏家离此不远。而且,袁俏的祖上是炮制中药材的世家,后来是因为给皇家贡御药的过程中出了事情,满门除了俩孩子,全部都给抄斩,他们俩兄妹才投奔远房亲戚,投奔到陈老太太跟前儿的。锦棠记得上辈子,袁俏私底下于她说过,自己最烦的就是这些尼姑婆子们,尤其是尼姑的厨房恰对着自家院子,一到夏来,每每尼庵做饭,草灰都要熏脏了她所炮治的中药。偏偏这慧祥老师太是个乐善好施的,只要有香客至,总要留碗斋饭,袁俏于是与这慈悲庵的尼姑们,三天一大仗两天一小仗,几乎总是在吵架。不过,上辈子毕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记忆中也会有偏差,锦棠不过一笑也就罢了。素斋除了一样沙葱,另还有一样土豆烧面筋,闻着倒是一股子诱人的香气。袁俏又递了只大白馍过来,侧首屈膝,坐到了锦棠面前,笑着说道:“我蒸的馍,快尝尝这味道。”锦棠上辈子,是吃大白馍吃死的,于大白馍有种天然的恐惧。重生以来,宁吃花卷,也不肯吃白馍,不过,因为袁俏格外大嘴的咬了一口自己的,她于是也小口的,尝了一口。吃罢了斋饭,从慈悲庵出来,陈淮誉接过锦棠手中所持的资料,又问了些关于她那笔订单的情况,接着,转口问道:“弟妹是否从未回过咱们府中?”锦棠道:“我是个在外行走的商人,女子为商,名声总是不大好听的。为了相府的名誉,我不好回去的。”陈淮誉眼眶周围的淤青在阳光下愈发明显:“那陈府中如今有谁是认识你的?”陈家老太太,为人是很爽朗的,锦棠迄今都不曾见过她,倒是有些赧意:“不瞒二哥说,都不曾见过,他们当也皆不认识我。”陈淮誉定定望着罗锦棠:“不对,至少大嫂见过你,她还整日在念叨,说很想与你结识结识。你说你的酒坊开在太仆寺后面,那太仆寺是大哥常去的地方,他定然也见过你,至于老太太,不必她说,只瞧神情,我就知道她是见过你的。”锦棠愣住了。上辈子记忆中的陈淮誉,似乎并不是这个样子。他清瘦,忧伤,仿佛一股风就能将他吹倒,但又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他的椎骨,叫他不至于倒下。一直以来锦棠是锦棠,相府是相府,将近一年半的时间,井水不犯河水。但似乎随着陈淮誉的到来,这种平静要被打破了。转念一想也是,她在京城确实小有名气,或者陈府那些人,个个儿早见过她八百回了。陈淮誉默了半晌,又道:“至于陆氏,是你的亲婆婆,更是见过你不知多回。弟妹,但你可能告诉二哥,咱们府中,在大概六年前就曾见过你的那个人,是谁?”锦棠重生之后,在渭河县三年多,再到京城两年多,满打满加起来,与陈淮安成亲也统共不过六年,六年前,她和陈淮安都懵懂无知,这京城,陈府之中有谁会认识她?头一回陆宝娟见她,一脸的如丧考妣,这一回陈淮誉见她,见面就喊娘。锦棠莫名起了疑心,索性就直截了当的就问陈淮誉:“二哥能否告诉我,我可是生的肖似于你们相府的某一人?那个人,究竟是谁?”大白馍陈淮誉临水站着,默立许久,不答锦棠的这句话,顺手一指,让往前走着,却是问道:“你和淮安,是六年前成的亲?”锦棠道:“恰是。”“再此之前,弟妹和淮安可曾来过京师?”陈淮誉又道。锦棠再度摇头,笑道:“不曾。慢说不曾来过京师,便连渭河县的地界儿我也不曾出过。”陈淮誉暗中忖了忖:那时候他父亲陈澈被贬谪,在岭南作县令,因山高皇帝远,路途不开,每每就连他母余凤林生病之后要用的药材,都得陈老太太多方打点,才能派人送去。按理来说,陈澈是没有见过罗锦棠的。那么陆氏呢?她必定是见过的吧?难道说,是陆氏起自于情,为了不择手段的登堂入室,才会千里下毒?而这罗锦棠,会不会是陆氏专门娶来恶心余凤林的?明知原配在穷山恶岭之中身染恶疾,熬不过去,却替外室子艰了一个与她生的一模一样的女子回来,让余凤林在知道有外室,有外室子,还有个与自己像貌一模一样的便宜儿媳妇时,活活气死?陈淮阳和陈淮誉是在八年前,陈澈被贬谪的那一年举家搬迁到的京城。陈老太太以年迈之身亲上京城,处处找陈澈当年的座主,同门,同年,想要把他从岭南弄回来。那时候,陆宝娟虽不住在陈家,却对陈淮阳和陈淮誉两人颇多照拂。陈淮阳的性子,吃照吃拿照拿,便能娶到国公府的女儿为妻,也是陆宝娟请的敏敏王妃作媒。否则的话,以他的家世,门第,如何能娶到郭兰芝那样的,将门虎女?但吃罢拿罢,揩嘴就骂陆宝娟是个贱婢。陈淮誉虽说体弱,但自有他的骨气,连陆宝娟送来的一只水果都不曾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