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热的晌午已经过去了,总算是熬到了下午,风中偶尔还带着些丝丝凉气,却也耐不住这日头还是熏着人,坐在通风树荫底下的家丁和护院都是止不住地拿着阔檐的毡帽扇着风,马车里的女人却还是没有下来的意思,就连茶水,都未喝一口,这外头的人虽然觉得热得难受,可这自家大姑娘好水好茶地待着,自个儿都还闷在马车里,也不敢有怨言,只是觉得自家大姑娘在江南也算是有些名气,虽然强势,可人生得好看,家中又富庶,来求亲的人数不数胜数,尤其是那商户之家,看中了自家大姑娘经商的能力的,巴不得讨了去做媳妇,偏得入京在这狗眼看人低的地界受这股子气。
其中一个姓邬的管家耐不住了,灌了口水道:“林家这般欺负大姑娘,就是看不起咱们沈家,待咱们入了京,你们也都给我记好了,遇上了林家的人,也不必客气。”
有人怯怯地回了一句:“可林老爷是礼部尚书,咱们只是一介商贾。”
“那又如何?”这邬管家在家中排行第三,沈家主子都管他叫邬三,其他人尊他一句邬三哥。
另有人朝前头尘土飞扬的地方指了指,道:“邬三哥快看。”
一列人马朝着这边奔来,领头的人一身深蓝色短打,护院打扮,骑着高头大马,下了马对着沈珂拱手请道:“沈大姑娘入京,有失远迎,老爷特地派小的前来迎沈大姑娘入京。”
树荫底下的那群汉子立刻起身,想着终于可以走了,马车里的女声却是淡淡地道:“你家公子呢?我收到的书信里,是他会亲自出来迎接。”
“这……。”这护院有些为难。
“听说这附近有个叫寻欢小筑的雅致地方?”沈珂脚踩踏着京城的边界,却早已将这文人雅士私下聚集,谈事论赋的会所摸得一清二楚,其人着实不简单。
“我家公子并不在那儿。”这句话出了口,这护院才知自己这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其实自家公子前天晚上便去了这寻欢小筑,京里会有宵禁,所以这可以看戏,可以游湖,又可以猜灯谜斗对子的好地方特地设在了京外,是几个生意人合伙做的,入园便是要收二两银子,起初这些文人还是看不惯这生意人做出来的地方,想来必然是富贵堂皇,恶俗铜臭,谁料这里头,要多别致有多别致,还在花间湖上均设有几间客房,若是来了兴致,住上一两日也是极好的。
“我又并非是说他在那,纵然知道,我也不会去找她。”马车里的女声柔柔的,却充满了威严,“你且告诉他,我就在这儿等着。”
听了自家姑娘这话,那树荫底下的一群汉子又泄了气,还想着早些入了京城的宅子快些收拾完能好生歇一歇,自家姑娘可是答应过他们,待入了京宅,收拾完了,就给每人放半天的假去逛庙会和街市。与此同时,寻欢小筑,白日里天气热,是不会有歌舞折子戏这些取乐的,来的人也少之又少,或者是在湖边占了个雅座赏观湖景,或者是在僻静的竹林清院里下棋读书,钱袋子更足的人则是可以租一艘游船泛舟湖上,四周都是凉丝丝的湖风,最是凉爽。
湖上,一艘二层的画舫将将靠岸,岸上一个坐着竹抬的人早已候着,周围三四个小筑里的奴仆准备将这人连同竹抬一起扛上甲板,这人却是摆了摆手,只让那些人后退几步,忽而用双臂发力,一个回身,便是稳稳地坐在了甲板上备好的太师椅上,双腿虽然毫无用力,却也是稳稳当当,连船身都不曾摇一下,船上的人忙是将太师椅抬进了船舱里,免得日头晒得这人不舒坦。
“知晓我的腿不好,还偏偏选了在船上邀我品茶,你太欺负人了。”慕秦易坐在太师椅上,毫不客气地让正在烹茶的茶道师下去,亲自接过了茶盏和竹镊子,“你从哪里找来的茶师?连洗茶的手艺都不精道。”
慕秦易爱茶,亦是烹得一手好茶,这是和慕秦易亲近些的人都知道的,只不过,能喝上他亲手烹的一盏茶,简直比登天还难,躺在榻上的林观澜一袭绛紫色长袍,领口微微散开,见了慕秦易也没有下榻行礼,倒是让身边的丫鬟将纳凉用的冰块往慕秦易那边挪了一挪,慕秦易靠近炉火,自然会热一些。
“我约了你坐船,可不就是看看你这腿是真废了还是假废了。”比之在宫中,林观澜这次似乎是到了自己地盘,更加懒散大胆起来,“你与你那新宠说完话了?”
慕秦易知道林观澜口中说的是谁,是刚从岭南回来的宋宁,他之前让宋宁送了陆嬷嬷出京,宋宁果然有手段,在包围得如此严密的巷子里居然能悄无声息地将人送走,连带着将包裹细软都带走了,一路畅通无阻,将陆嬷嬷安全送回了岭南隐居的老家又安全地回来了,那句话怎么说的?知识就是力量,看来六合山那间茅庐里的兵法,宋宁都没有白读。
其实送人出京是其次的,关键是宋宁刚从六合山出来,又知道救他的是自己,一颗压抑已久的想要复仇的心一下就被激活了,他失去了往日的隐忍和睿智,变成了一个急躁而不可耐的莽夫,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是极为危险的,慕秦易需要宋宁自己出去散一散心,好好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只在仇人面前破口大骂的一时之快,还是慢慢地有计划地夺回自己的一切。
宋宁是个聪明人,可只怕当今皇上,是一个更可怕的人,宋宁回京没多久,慕秦易入宫后与慕元安下棋聊天,慕元安便试探地问道,他是否派了人去岭南,又是派人去那儿做什么?
好在慕秦易够冷静,他做事一向谨慎,素来都做两手准备,在派了宋宁去岭南后,紧接着又派了一队人也前往岭南。
“臣弟最近新得了一种泡茶的法子,煮茶时在炭火里加入荔枝枝干,最后一道火里在茶里加入荔枝果肉,喝起来,有股荔枝的清香,突然想试试,便派了一队龙虎骑,去岭南摘荔枝去了。”当时他是这般回答慕元安的,慕元安盯着他看了许久,只是在听到龙虎骑三个字的时候,眉毛微微一挑。
龙虎骑是一直在编的中央禁军,却是慕秦易的个人护卫队,等于是皇家帮他养着这支护卫队,龙虎骑原有五千人,都是先皇精心从百万军中挑选出来作为先太子及冠那年的及冠礼,重要的不在于这五千龙虎骑,而在于先皇对先太子的信任,一个皇上,可以给你很多钱,很多美女,很多大宅子,可如果他给了你很多兵力,那便代表他是实打实地信任你。
先太子领了这支龙虎骑自然不敢松懈,日夜操练,原本就是利刃,更是越磨越光,先皇心悦先太子,先太子更是喜爱慕秦易这位幼弟,自慕秦易出生那日,先太子便直接从龙虎骑里拨了三千人做慕秦易的护卫军,以至于后来慕秦易被国师郭天离说是大凶克命,不得已前往国寺之时,这三千人都是上下守卫着国寺,也是当初德妃和慕秦易能从九子夺嫡中安然保身的原因之一。
慕元安本想早早地散了这三千人,他不喜欢先太子的东西还留在这世上,很是不喜欢,可这三千人不仅仅是慕秦易的人,当年更是保护太后有功,裴太后讲恩义,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原本以为龙虎骑会成为一道刺,可慕元安听慕秦易说他让龙虎骑去摘荔枝,心头突然有一股释然,可心思却是不肯放松,只说最近也是贪想着荔枝的美味,让慕秦易抽空送些到宫里来,其也是为了印证慕秦易话的真假,谁料慕秦易第二日不仅送了一篮子进来,并且顺水推舟,准备在府中举办一次宴席,邀宗亲权贵一直品尝荔枝,高公公还登时还笑说,如今这肃亲王自腿疾后,是愈发雅致了,做的也都是些兴致上的事。言下之意,便是说慕秦易不思进取,贪图享乐。
可慕元安却怎地觉得,慕秦易这次宴席,似乎偏就是做给他看的。
“你明日的荔枝宴,我且就不去了。”林观澜看到这茶水里翻滚的荔枝果肉,突然想到此时,摆摆手,一副决然的样子。
慕秦易头也不抬:“你是在躲沈家那位吗?”
“我何须躲她?”
“哦?”慕秦易自端了一盏茶入口,林观澜毫不客气地自斟了一盏道:“她不过是我家两个老不死的看上的女人罢了,不需见,便知道大抵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
林观澜打了个哈欠:“能镇得住我的母老虎呗。”
慕秦易搁下茶盏:“我可是听说,这沈珂沈大姑娘生得极好看,是个大美人。”
“有五公主好看吗?”林观澜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