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起因,原本与汪峦并没有什么关系。
年末深冬,尽管汪峦已经不再畏惧寒冷,但他身上仍旧裹了簇新的白狐袄子,正歇在小洋楼的花房中,细长的手指摆弄着几枝暖室里养出来的红茶花。
若说之前,他因着金丝雀的缘故,总像是溢着灿灿的光芒。如今便似周身笼上了淡淡的月光,温润得浸染着灵魂,让每个靠近的人,都感叹着美不可言。
与安然娴静的汪峦截然不同的,便是此刻站在一旁的丰山了,他的鼻子眉毛都快皱到了一块,身边还带了个哭哭啼啼的年轻姑娘,一脸为难地向汪峦请示。
“这是怎么了?”汪峦见状也有些诧异,详细问了几句后,才搞明白事情的原委。
这姑娘名叫晓慧,自小便在祁家做事,后来因为利落得当,就跟着祁沉笙来了小洋楼这边,负责整理打扫这样的琐事。晓慧平日里手脚勤快,性子也开朗,许是觉得丰山与她家里弟弟一般大,便时常关照于他,两人关系不错,汪峦也是看在眼里的。
只不过这次的事,确实有些棘手。
晓慧怀孕了,据她所说,是与祁家本家大宅里一个长工赵群的孩子。两人算得上青梅竹马,赵群本来想着去年就上门提亲,无奈晓慧家里嫌他无什么前途,怎么都不肯。
可青年人的感情到底是挡不住的,便闹出了如今这么档子事。
晓慧如今是有家难回了,可两人毕竟未婚,若是就这么住到赵群那里,即便这几年社会风气开放了不少,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若是传出去,他们怕是以后都无法做人了。
这么思来想去,晓慧只能托丰山去求汪峦,让她暂住在小洋房里把孩子生下来。
丰山哪里敢答应这个,虽说小洋楼里的人口风都紧得很,未必敢嚼舌跟子。可毕竟家里两个主子都是男人,留着个未婚怀孕的女佣,万一传出什么闲话去,那还了得了。
可他到底也是可怜晓慧,几番纠结下,决定还是把人带到汪峦这里来,让夫人处置吧。
“罢了,我还当是你小子惹出来的事。”汪峦听后摇头笑了笑,像是在安抚着面前两个紧张的人,将手中的红茶花放到了一边。
“夫人您可别拿我开玩笑,我哪敢啊。”丰山看着汪峦的反应,知道这事八成有着落了,语气也稍稍轻松下来。
果然,他看着汪峦抚着身上的裘袄,走到了晓慧的面前,安慰地说道:“想住就住下来吧,我跟你们二少爷也不在意这些。”
“只是你们到底还年轻,这般总归太莽撞了,等孩子生下来又该怎么办?还是要早作打算得好。”
晓慧听着汪峦这般贴心的话,不禁红了眼睛,一连向他道谢。
汪峦看着她的脸色有些不好,便让丰山去回春堂跑趟腿,开些安胎滋养的药回来。丰山当即就答应下来,出门打黄包车去了。
这事在汪峦看来确实并不是什么大事,打发晓慧安置下来后,只打算等晚上祁沉笙回家后,再跟他说声,琢磨着也就过去了。
谁知等丰山到了那回春堂,才知道正缺了几味药材,要从东边的分铺里调,估摸再快也要两三个钟头。
祁家也算是回春堂的大主顾,老大夫的思量着不好让丰山在这里干等,就劝他先回去,等要配好了再派个伙计送到小洋楼去。
这样的事铺子里也常做,再加上不是汪峦的药,丰山也没有那么着急,就答应了下来,自己先走了。
就这样,老大夫等到那边将药配好,便贴了个条子让伙计送过去,自己去忙别的了。
可巧接了这活的伙计是个外乡人,刚来云川投奔亲戚没多久,瞧了一眼那条子上写着“安胎药”“城东祁家小洋楼”,他却并不怎么认得路,于是便问别的伙计:“那祁家小洋楼该怎么走?”
“哟,是那边夫人的药吧,”被问到的伙计以前也经常去送药,只当又是汪峦病了,便与新伙计说了路,并且羡慕道:“那户人家阔气得很,你小子这会肯定要得赏钱了。”
新伙计一听有赏钱,顿时就高兴了,想着待会见了主顾嘴上定要甜些,迫不及待地揣着药包上了路。
也是这天下午,祁沉笙早早地就忙完了厂子里的事,特地去青洋坊新开的店里,买了好些法式甜点,带回来给汪峦尝个新鲜。
车子刚开到小洋楼外的铁门前,就看到一个面生的伙计,提着回春堂的药包站在那里。
祁沉笙当即有些疑惑,汪峦如今已是执妖之身,再不会受病痛折磨了,回春堂的药也早停了好些日子,怎么这会又送了过来。
于是他便让司机停下车子,打开车窗向那伙计问道:“这是来给谁送的药?”
那伙计一看那小轿车,便料定是这家主顾来了,忙堆着笑脸上前说道:“是给贵府夫人送的药呢。”
“夫人?”祁沉笙心下更是疑惑,残目略略一眯又问道:“是谁让你来送的?治什么病症的药?”
伙计不疑有他,只继续热络地说着:“是下午贵府的人来铺子里抓的药,让送到这边来。”
“不过这药可不是治病的,”那伙计见祁沉笙的样子,只当这家男主人还不知道夫人有孕,忙抢着报喜道:“恭喜先生,贵府夫人有喜了,这药是老大夫配的安胎药!”
祁沉笙足足在车窗前愣了近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接过了伙计手中的药包,而后真真切切地看到,那药包上写的“安胎药”三个字,只觉脑中荒诞与惊喜混做一团--
九哥竟然--竟然有孕了?!
是因为变为了执妖吗?他头一次这般痛恨自己幼时的“不学无术”,居然学漏了这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