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宝珠对新来的闻秀才很感兴趣,已然是深夜,却还是让人把闻秀才的几个随从都分别关押起来,又焦虑刘公公和尤将军、以及另外几个侍女陪着,去和闻秀才说话。
韦崇沉犹豫过要不要一起去,苏宝珠眼神一转,看向他,漫不经心之外又有几分随意肆性。没几分婉转,全是潇洒。
“你好好歇着,没多少要你操心的。”
韦崇沉低低应了声,一时无言,只能朝外走去。他从前能骑马驰骋,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是坐马车。更别说熬夜了。
他确实只能好好歇着,不拖后腿就行。
可韦崇沉刚往外走去,赵将军手下的一个小将就拱手道:“韦大人,长房大爷的人在等您。”
韦崇沉身形一顿,静静看着赵将军手下的这个小将。一阵静默,然而这个小将的面上却只有礼貌的笑意——甚至一丝恭敬也无。
这是韦勿沉的人,还是皇上的人?韦崇沉大脑一片空白,近乎是放在冬日雪夜里冻了一天一夜后的麻木。
韦崇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目光所及,只有重重叠叠的帐篷。他应了声,“好。”
盐湖上是否有浮萍,无所倚靠,风雨飘摇,随波逐流,不知沉浮?
韦崇沉不知道,他自小生活在京城,不知道有盐湖。但或许是有的浮萍的,他堂兄兼长房承继者姓韦名勿沉,勿沉勿沉,莫为浮萍。
他之前隐隐幻想过的,他做潼州游军,堂兄做太子伴读。
他不会做杀良冒功的事,而堂兄做太子伴读的话,陛下送礼的时候,伯伯就不会是一副“陛下爱重你,不可以推拒”的嘴脸。大家都会有美好的未来。
不过也只是想想。
韦崇沉跟着这位小将走,身旁身后都隐约有人跟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十分不喜欢身侧有人在暗地里的感觉,会联想到昏暗。而眼下却他只做不觉,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掀开——
他和郦明生的视线撞了个交错,郦明生抱着一叠书,看了眼他和他身旁的小将,神色未改,语气平静温和,“早点休息,不要又惹得苏大人记挂。”
韦崇沉十分诧异:“她有记挂我吗?”
郦明生的气息微妙一顿,缓声道:“是的,她有。你若不信,自己去问。”
韦崇沉心头一跳,就想说什么,那个小将有些不耐烦了:“韦大人,有急事相议,可不好无故拖延。苏大人姑娘家的,记挂与否,不好上心吧?”
韦崇沉还想说什么,郦明生已经悠然抱着书走远了。
韦崇沉忽然想起来自己问过他为什么不去准备考进士,而是来潼地。郦明生说,他想明白自己学的圣人学问该如何用,所以不急着进入朝堂之上。先前协督秋收,郦明生亲自下地试了镰刀——他割麦子的架势,还挺老把式。
思绪不知不觉就飘远了,韦崇沉收回心绪。账内除了他还坐着两个人,都是侍从的模样,估计是伪装成他的侍从,才混进帐子里的。
“不用担心,你的侍从只会以为他们睡了一觉。”其中一个人笑了笑,面相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敦厚老实,让人看着就禁不住感到亲切。
可他接着露出的笑就露着黄牙,就有些叫人看着发寒。
“——来的路上,你只说了一句多余的话,很好。”
韦崇沉坐到主位上,往后一靠,看着眼前的人。这些人都是依附韦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尤其这位看着敦厚老实的,是伯伯的亲信,因着无事不做,在韦家里都隐隐有阎管家的称呼,活阎王的意思。
韦崇沉看着心慌,蹙起眉道:“直接说吧,什么事?”
“好,干脆,”这位阎管家赞叹道,就说,“这几天,闻秀才的人会去刺杀苏姑娘,你记得离她远一些,别被波及到。”
韦崇沉一愣:“为什么要杀她?”
“你倒是不知世事,天真可爱。为什么要杀她,你觉得呢?”阎管家笑着咧起嘴角,“她其他能力一般,脾性暴躁,就是查探消息的能力令人心惊。皇后之事也就罢了,苏家积蕴深厚,有那等能力,尚算正常。可到潼地后,她居然能直接把英县平了——再有为的冯相来英县,也至少要蛰伏一年半载,她倒是果断。”
韦崇沉不免辩解一句:“她能叫得动尤将军,有兵压阵,快刀斩乱麻总归容易些。”
阎管家笑道:“你这是在说大少爷手下的兵不算兵了?”
韦崇沉的心渐渐沉下去,看向阎管家的眼睛愈发漆黑如墨。
阎管家浑不在意:“韦家在潼地布局多年,而她是个可能会破局的人。只是毁坏容易再建难,一旦破局,潼地无人管理,百姓啊,没有人管怎么行?必将大乱——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韦崇沉想辩解,说宋文音在英县现在其实挺不错,已经开始联系京城最近新开的纺织厂,要用人力换冬衣,力求有更多的百姓有冬衣穿。但听到最后一句,他把想说的话按住了。
皇上对苏宝珠的心,还挺简单。一开始苏宝珠只是略露锋芒,皇上还有对苏宝珠多加赏赐,用来安苏家心意的想法。等苏宝珠在皇后的事冒头后,皇上骤然发现苏宝珠的能量远不只是捉个负心汉的程度。
说戒备吧,还敢把她丢来做监军;说不戒备吧,刺杀的人都备好了……不对,皇上未必有刺杀苏宝珠的心,更多的,怕还是韦家自作主张——
韦崇沉想明白的一刹那,阎管家也适时开口了:“先前,公子说错了一句话——‘她有记挂我吗’。苏姑娘当然有记挂你,你是韦家人,韦美人病故,你是目前唯一一个承蒙帝宠的人。她想破局,想平定叛乱,韦家和她是绝对的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