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崇沉的眸底漆黑。
“公子,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阎管家笑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韦家,而你也一样。你如果恨我,可以一刀杀了我。但是,你不要再记挂她,也不要好奇她有没有记挂你。她不需要你,只会在安抚潼地百姓的时候,把你挂出来,指着你对他们说——
“你是太子的伴读,却爬了皇上的床。她不会在意你,也不会在意你父亲在北疆辛苦拼杀,更不会在意你母亲在后宅无知无觉,尽力抚养弟弟妹妹的操劳。她会把你挂在城墙上,也会把你的爹娘兄弟姐妹都一起挂上,让他们陪着你。
“苏宝珠必须死。她不死,韦家就是下一个屈家。你可留心些,近日离她远点。”
韦崇沉想反驳,却无可反驳。韦家供养他长大,他无以回报。
连那日拜苏宝珠,说出那些秘辛,都已经竭尽他的心力。
韦崇沉最后只问出一句话:“你们今日出现,只是为了说这些吗?”
“不然呢?”阎管家有些诧异,“只是见公子您不安生待在安县,要跟着跑去什么盐县,离苏姑娘太近,所以才要来说一声。公子侍奉皇上,通身清净,不食五谷,力气都没几分,奴才难道还能请您提刀刺杀么?”
韦崇沉:“……好,我知道了。”
阎管家笑眯眯道:“没其他事,老奴这就先告退了。”
阎管家许多话都能代表伯伯的意思,韦崇沉不好说什么。他挥了挥手,阎管家没再多说,带着人掀开帘子离开。
整个帐篷内只剩下韦崇沉一个人了。韦崇沉看着比主帐小太多的帐篷,忽然觉得这里太空。
他下意识想倚靠床边,摸出一本书看,冷静一下。他以前想考举人的时候,就爱睡前看书镇定心神,像是看着在韦家别院辗转承恩外,未来可能的第二条路。
……书呢?
韦崇沉猛地坐直身子,忽然想起郦明生把书拿走了。能去拿吗?
不,这时候的重点不是去拿书了,而是苏大人的安危。她将要被刺杀,她知道吗?她需要自己提醒吗?他依旧没有任何证据。她会信吗?
帐篷门口的厚重帘子只透露出一点漆黑的缝隙,黑到近乎能吞噬一切。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不是苏大人知不知道、听不听、信不信,而是——
他能出得去吗?
按照阎管家的性格,他如果今天预告会刺杀,要么第二天就正式启动,要么拖到一个月、两个月后,等大家都遗忘,松懈,再突然袭击。发动的时间不同,而控制知情者的手段始终如一。
韦家在潼地,至少是潼地军,已经有埋一些人手了。赵将军那甚至也有,不知道是在京城里哪个叔伯的关系。
那个小将,会不会正带着人在帐外等着?他如果出门,去找苏大人,是不是在路上就会被暗杀了?
不对,大概率不是暗杀,只会把他打晕带走。足够他闭上嘴。
似乎也不用这么急切,他见过苏大人身边的周将军,话不多,沉默强大,坚如磐石。有周将军在,刺杀很难成功吧?
但是,万一呢?
万一那些人下手没个轻重,他死了呢?或者万一周将军没护住,苏大人被刺杀死了呢?
韦崇沉想到这里,才悚然发觉,自己并没有想到苏大人找不到证据的可能,韦家不覆灭的可能。他对苏大人有着超乎寻常的信心,这种信心实在超乎常理。是在英县时得到的信心吗?
如果有信心的话,他是不是不该出帐篷呢?自私点想吧,他已经透露了韦家的事,他已经递交了投名状,他现在从心一点挺好,反正苏大人对他的期望也只是好好歇着,他其实只需要好好睡一觉。
更自私一点想,醒来后,苏大人没被刺杀,成功抓住韦家人,苏大人会保他,潼地也会安然。而苏大人被刺杀,死去,韦家安然无恙,他依旧能做韦公子,未来韦家势大,皇上垂爱,他说不定也能做个权臣……
韦崇沉咬咬牙,站起身子。
第二种可能性不可以,不可能,绝对不可以。勉强承受的代价他已经承受了四年,而未来还要加上潼地和苏大人。天平失衡。
苏大人对他没有抱有期待,但他对苏大人有期待,非常大的期待。这种期待值得他用命来抵。
反正自己的命也不甚贵重。韦崇沉自嘲想着。
他寻出一件黑色的斗篷披上,掀开侧边帘子,小心裹紧身上的斗篷,走出去。
帘子外面并不是纯然的黑暗,每隔一段路会有火把,依稀照亮前路。韦崇沉慢慢往前走,小心不发出声音。
一路很平静,什么也没发生,甚至能听到大头兵剧烈的打鼾声。韦崇沉渐渐松了一口气,前方再过三个拐角就到了——
寒光闪过,腹中一痛。
韦崇沉蜷缩起身子,仰头努力想看清来人,看不清,想呼喊,喊不出声。痛意麻痹了他其他所有的感官。
“阎管家说你存了背叛韦家的心,该杀,我原先还不信,没想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