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的相逢别离,就像天上的浮云,聚散无常。}
夜已经很深了。
飞机在云层中穿梭,机舱内灯光暗淡,旅客们大多都睡了,一片寂静。
霓喃戴着眼罩陷入沉睡,嘴角弧度微微上翘,大概是做了什么美梦吧。睡着了的她,神色放松,脸部线条都柔和了几分,不似醒着时,她脸上总挂着股劲儿,一点儿野性,一点儿倔强,一点儿狡黠,一点儿戒备,给人不好靠近相与的感觉。
分明还是个小丫头啊,活得这么坚强,该有多累。
傅清时收回目光,将从她身上滑下来的毛毯拉上去,把一角掖到她背后固定住。
他毫无睡意,头顶的阅读灯开着,手中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书已看到了三分之二处。继续往下读,翻页时,一张机票静静躺在那里,他望着那上面写着的目的地,眼神微怔。
他推开窗板,舷窗外是无边无际的暗。再等五个小时,他们就会降落在岛城,那个他整整七年没有回去过的城市,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仍旧无法重返的故乡。
——你这个杀人凶手!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呢?
——你答应过我,会将她完好无损地带回来的,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那些愤怒的、绝望的、悲伤的话,字字诛心,言犹在耳。
他闭眼,伸手按住太阳穴,很久没有犯过的头痛忽然袭来,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他的神经,他下意识想拿药,又想起来,自己的行李全丢在了佛罗伦萨的酒店里。
好在那疼痛没有持续太久。
他深深呼吸,觉得十分疲累。
手臂忽然一沉,侧目,发现霓喃换了个姿势,身体一歪,头便倒在了他的身上。
这些动作,是她在睡梦中的潜意识中做出的,她丝毫没有察觉到。
他低头久久凝视她。
霓喃不知道,是因为她在安检口的那个回眸,总是以坚强示人的人,那瞬间眼底的柔弱,让他心里一软,才做出了令自己都诧异的举动——临时买了张机票,陪她一起,重返故里。
有些情愫能令人涌起莫大的勇气。
傅清时调整了坐姿,将肩膀放得更低些,轻轻移了移她的脑袋,让她以最舒服的姿势安睡。
他们抵达岛城时,天刚刚亮。霓喃睡了漫长的一觉,精神奕奕。傅清时一夜未合眼,脸色略微有些憔悴,右手臂微微发麻。
霓喃见他不停在活动手臂,便问:“不舒服?”
“没事。”
她根本没察觉到自己将他的手臂当成枕头睡了一路。
他送她去医院,出租车上两人一路沉默,各怀心事。霓喃是担忧阿婆的状况,而傅清时,心里忽然涌起了浓浓的近乡情怯之感。踏上回国的飞机时,那只是一个楔子,而此刻,才感觉到自己是真正地回来了。
他沉默地望着窗外,夏末初秋的岛城,空气中已有了一丝凉意,窗户打开着,风迎面吹来,将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吹向身后。七年倏忽而过,这城市日新月异,新的高楼林立,新的商圈更显繁华,就连司机的乡音他听着都觉得格外陌生。唯一不变的是,七年过去了,离开这座城市时曾信誓旦旦地说要找出“知远号”事件真相的自己,仍旧没能履行诺言。
医院住院部。
电梯下来,门打开,谢斐看见门外的霓喃,愣住:“霓喃,你刚回国?怎么没让我去机场接你?脚怎么了?”他说完,才发现站在霓喃身后帮她推轮椅的傅清时,眼中诧异更浓。
本打算去买早点的谢斐又同他们折返病房,老太太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吃了药打了针后沉入了深眠。
谢斐此刻才告诉霓喃阿婆的具体情况。
黄昏,阿婆在自家楼顶天台收拾晾晒的东西,下楼梯时一脚踩空,摔得一头一脸的血,人陷入昏迷。阿婆家周围邻居的房子离得稍远,那会儿天色已晚,没有人经过。谢斐那天正好在小渔村办事,回程时临时起意去探望老太太,才发现了躺在屋外一侧楼梯口已昏迷过去的她。医生说,如果再晚来十分钟,命就没了。
谢斐说:“老太太年纪大了,手术风险极大,医生让家属签手术风险单,霓喃,当时情况太危急,时间紧迫,抱歉,我没有联络你,就替你签字了。幸好手术成功了。”
霓喃紧咬嘴唇,听他简短几句陈述过程时袭来的恐惧仍旧萦绕在心,她摇头:“没关系。谢谢你,非常谢谢你。我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如果不是他恰好赶去,那……霓喃不敢再想下去。
“我们之间,不必这么客气。”谢斐蹲下身,握住她的手,柔声说,“你也别太担心,医生说阿婆虽然年事已高,但身体底子很好,不会有大碍的。”
傅清时看见那双交握在一起的手,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下。
霓喃点点头,抽出被他握着的手。
阿婆情况稳定下来,霓喃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她见谢斐神色憔悴,想必是这两天在医院没怎么好好休息,也知道他工作有多忙,便对他说:“谢……斐哥,你去忙吧,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