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不管是在公司还是在外面遇见,霓喃总是客气地叫他“谢总”,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叫他“谢斐哥”。谢斐觉得,这两天在医院亲力亲为地为老太太忙碌的那些疲惫瞬间就消散了。
他心情愉悦极了,点点头:“我上午还有个会议,不能在医院陪你了,回头我派个人过来帮你。你现在连自己都需要人照顾。”
霓喃还没接话,反而是傅清时先开口了:“我留在医院吧,不用派人过来了。”
谢斐说:“清时,你这么多年没回国,不用先回家看望伯父伯母吗?”
傅清时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多年没回国了?”
谢斐反应极快,非常自然地答道:“我关心老朋友啊。”他微微笑着,语气亲昵随意,好像两人真的是多年老友。
两人的音量语气分明都不重,但霓喃感觉到空气中火花四溅。她赶紧开口:“谢斐哥,你不用派人过来,我会为阿婆找个护工。傅先生,你也回家吧。这一路多谢你照顾。”
听听她这亲疏有别的称呼!傅清时眸色微沉,没再开口。
谢斐微笑着伸手朝门口示意:“一起走吧,老朋友。”
两人一同离开病房,乘电梯下楼。
谢斐直截了当地问出心中疑问:“你怎么会跟霓喃在一块?”
傅清时回问:“你以什么身份问这个问题?”
“你刚才没有听见吗,她叫我哥。”
“她姓霓,你姓谢。”
谢斐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清时,我挺想知道的,嫌疑人面对受害者女儿时,心里是什么感受?”
话音刚落,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傅清时走出去,然后回望着谢斐,神色淡淡,但目光极冷:“那是什么感受,你不是最清楚吗?”说完转身,他走了两步又回头,“谢斐,你有句话说错了,不管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我们都不是朋友。”
从来就不是朋友。
当年两人一起在“知远号”共事,霓知远把他们分在同一个小组,年龄相当,又同是岛城人,霓知远以为他们能成为好搭档,然而两人却不怎么合得来。谢斐仗着是霓知远的关门弟子,总把自己当主人,发号施令,可偏偏他那会才入海洋考古这个领域没多久,理论知识远远大于实际操作,只会纸上谈兵。而傅清时,年纪轻轻已是西方海洋考古界的一颗新星,他是德克萨斯AM大学海洋考古专业科班出身,有天赋又努力,是导师的得意门生,才念到大二就被导师破格拉进了自己创办的“航海考古研究所”。念书那几年被导师带在身边,参与了好几个海域的古沉船勘探发掘工作,可谓经验丰富。
年轻气盛,难免恃才傲物,尤其又是在他非常看重的专业领域里,他工作时极度挑剔,对自己是,对工作搭档同样。
抛开这点不谈,最让傅清时觉得自己与谢斐不是一路人的原因,是在那次考古作业中,当他们最终确认那艘宋代沉船上所载的物品后,谢斐的眼中只有那批价值连城的瓷器,而他更关心这艘古沉船的来龙去脉,它的具体年代,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船主人是什么身份,船上当时有多少人,生活习俗是怎样的,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沉没……透过船上的痕迹,去触摸被深海淹没的历史与岁月烟云,这是一名考古工作者的初心。
傅清时回到家,一觉昏睡到傍晚。他睁开眼时,被坐在床头,双眼散发着浓浓母爱,正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人吓了一大跳!
他坐起来,无奈地笑着说:“妈,你别这样啊。”
王韵嗔道:“我都七年没见我儿子了,多看两眼怎么啦?”她声线本就温柔,再加上这样撒娇的语气,更是让人毫无抵抗力。
傅清时戏谑道:“王教授,你这么温柔似水,我严重怀疑你在课堂上的威严。”
“你又不是我学生。”王韵哼道,“我可没你这么没良心的学生,一走七年!”
王韵是一名大学老师,在海大执教海洋地质专业。她年近六十了,看起来却像四五十岁的人,保养得当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她性格开朗,心态好。傅清时觉得还有一点最重要的,就是她有个超级宠她的老公!他父亲傅宁是个特别温柔体贴的人,一生最爱两样——历史与王韵。父母亲的感情也是他见过的最美好最温馨的,从学生时代相恋到结婚,携手走过了几十年岁月,母亲在父亲面前仍旧像个小女孩,因为有爱滋养着她。
“我饿了。”傅清时见母亲又开始算旧账,赶紧转移话题。
“就是来叫你吃饭的,见我儿子睡颜都这么帅,忍不住多欣赏了几眼。”王韵上下打量儿子,“啧啧,像我老公。”
真受不了!傅清时抗议:“妈,够了啊!你这甜言蜜语留着跟我爸悄悄讲去。”
王韵笑着起身:“你赶紧下来,我去看看你爸爸菜都做好了没有。”
傅清时看着母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有点儿恍惚,仿佛回到了中学时代,母亲总是在夜里为熬夜学习的他送来水果与点心,她不像别的母亲那样让孩子抓住一切机会学习,反而让他注意劳逸结合,送水果时总爱坐在书桌边陪他讲几句闲话,让他放松。而这间卧室,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他高中毕业,出国念书,中途回国,之后又离开了七年,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他刚走下楼,便听到门口传来电子锁开门的声音,他站在楼梯口没动,与进来的人眼神相撞。
来人脚步顿住,俊容上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成惯常的冷。
“哥……”这个称呼,太久太久没有叫过了,傅清时觉得自己的声音又干又涩。
傅清平没有应声,仍旧站在那里,望着傅清时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清平回来啦!”王韵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像是没有看见门口兄弟两人的僵持,笑着招呼,“快洗手来吃饭,你爸可是今年头一次这么花心思做大餐,把拿手菜全都贡献出来了呢!”
“妈,我忽然想起律师事务所那边还有点事要处理,我不吃了。”傅清平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傅清平,你给我站住!”从厨房出来的傅宁厉声喝道。
傅清时还是第二次听父亲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第一次是七年前,也是对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