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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第1页)

了解了这两个名词的内涵,然后便可大致明白《老子》本章的意义,是要体会虚灵不昧的&ldo;谷神&rdo;境界,中空无物,而有感应无方的无限妙用。正因其虚无空冥,所以生生不已,生而无生,有而不有,因此而永恒不死。后来的道教,改头换面,称之谓&ldo;洞元&rdo;、&ldo;洞虚&rdo;,也就是由此而来。

&ldo;谷神&rdo;即空洞虚无而生妙有的功能,便是天地万物生命源泉的根本,取一个代名词,便叫它是&ldo;玄牝&rdo;。&ldo;玄牝&rdo;虽然中空无物,但却是孕育天地万物生命的窟宅,绵绵不绝,若存若亡。在这节文字里,必须特别留意老子行文的用字之妙‐‐这个&ldo;若&rdo;字。&ldo;若&rdo;字和佛学的&ldo;如&rdo;字,都是同样的表相形容词,用现代语来讲,便是&ldo;好像&rdo;的意思。在虚无中生发妙有的功用,好像是绵绵不绝的存在,但并无一个实质的东西。如真有一实质,一切的有,最终总归之于元始的虚无,这是必然的法则。和现代物理学所讲的质能互变的原理相类同。

吹毛用了急须磨

在这一节里,老子又说了一句非常重要的名言,便是&ldo;用之不勤&rdo;。相反地说,用得太勤,便是多用、常用、久用。这样一来,就会违反&ldo;绵绵若存&rdo;的绵密的妙用了。那么,怎样才是&ldo;用之不勤&rdo;的道理?且让我们借用临济义玄禅师的一首诗偈,作为深入的说明。

沿流不止问如何?真照无边说似他。

离相离名人不禀,吹毛用了急须磨。

所谓沿流不止,是说我们的思想情绪、知觉感觉,素来都是随波逐流,被外境牵引着顺流而去,自己无法把握中止。

如果能虚怀若谷,对境无心,只有反求诸已,自心反观自心,照见心绪的波动起灭处,不增不减,不迎不拒而不着任何阻力或助力,一派纯真似的,那么,便稍有一点像是虚灵不昧的真照用了。

总之,&ldo;道&rdo;,本来便是离名离相的一个东西,用文字语言来说它,是这样是那样都不对。修它不对,不修它也不对。

但是在&ldo;绵绵若存&rdo;,沿流不止的功用上,却必须要随时随地照用同时,一点大意不得。好比有一把极其锋利的宝剑,拿一根毫毛,捱着它的锋刃吹一口气,这根毫毛立刻就可截断。虽然说它的锋刃快利,无以复加,但无论如何,一涉动用,必有些微的磨损,即非本相,何况久用、勤用、常用、多用,那当然会使利剑变成了钝铁。所以说,即便是吹毛可断的利剑,也要一用便加修整。随时保养,才能使它万古常新,&ldo;绵绵若存&rdo;。这就是&ldo;用之不勤&rdo;的最好说明。

人为神的守护人

话虽这样说,可是后世一般修炼玄宗的神仙丹道派的人们,却把老子的&ldo;谷神&rdo;之说改头换面,拉到道教的《黄庭内景经》里面,配合上古医学的《黄帝内经》等原理,把人身的头脑、心脏、小腹等体内的机能,各个派了一个守护的神人,配合天地日月时间空间方位等法则,随时随地加以特别保养,便是修炼神仙丹法的最基本的工夫。如果用西洋的文化分类观念,这当然属于神权思想时代的代表作。但是把老子的&ldo;谷神&rdo;之说,一变而为守护谷神,可以达到长生不死而羽化登仙,这却是老子的道家思想一变为道教太上老君的第一蜕变。

后来由道家的神仙丹道派,会合佛家修习念身的禅观方法,再变为&ldo;内照形躯&rdo;的修炼方术,把人体的头部、胸部、腹部三处,建立了上中下三丹田&ldo;守窍&rdo;等的导引方术,由此而有动转河车、打通奇经八脉、&ldo;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rdo;的三步功法。由老子的&ldo;谷神&rdo;不死之说,再度为&ldo;守窍通关&rdo;超神入化的第二蜕变。

于是,信奉《黄庭内景经》一派的神仙修法,与后世&ldo;守窍存神&rdo;的丹道修炼,又各主一端,互有异同。只是都忘了老子的&ldo;绵绵若存,用之不勤&rdo;的告诫,或者把&ldo;绵绵若存&rdo;又专用在炼气一步工夫上去。大家都在那里死守肉身,忙忙碌碌,战战兢兢地播弄精神,不免用之太勤,太过背道而驰,无怪老子早有前知,觉得不值后顾,只好骑了一头青牛出函谷关而西迈了。

其实,人身本来就是一个空谷,古人曾形容它叫臭皮囊,或臭皮袋,它是生命的所属,是生命的工具,并非生命永恒的所有。至于虚灵不昧,用之如神的生命元神,则借这往来只有一气如&ldo;橐囗&rdo;作用的空壳子以显灵。如能在一动一静之间,&ldo;寂然不动,感而遂通&rdo;,随时随地知时知量,知止知休,&ldo;吹毛用了急须磨&rdo;地&ldo;用之不勤&rdo;,&ldo;谷神&rdo;便自然不死。何况死也只是一番大体大息的作用,死即有生。&ldo;谷神&rdo;本来就是不死的,又何必要你忙忙碌碌守护它,才能使此&ldo;谷神&rdo;不死呢?真是如此,那么神不如人,守此&ldo;谷神&rdo;,又何足可贵!这大概都是急于自求长生不死的观念太切,把《老子》断章取义,弄出来的花招。其实,再接下去,连着一读下文,便不致于被&ldo;谷神&rdo;所困,而且可以了解&ldo;用之不勤&rdo;也是天地万物自然的法则。

第七章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老子的不自偷生

由&ldo;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rdo;,到&ldo;多言数穷,不如守中&rdo;,再到&ldo;谷神不死&rdo;、&ldo;用之不勤&rdo;,便进而说明天地与万物的生命所以自然而长生的道理。因此而有&ldo;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rdo;的说明。

但是,老子用了一个天地与生命&ldo;不自生&rdo;,又播弄得后世的推理猜测,头昏脑胀,不堪纷扰了。

&ldo;不自生&rdo;,难道说,天地是由他生而来吗?如果天地真由他生而来,那么,与一般宗教学说中天地是神所创造的,便是同一论调。即如我们先民的传说,盘古开天地,也不是无稽的神话了。那么,可见天地之上,或者说天地之外,还另有一个能主宰天地的主人了。

如果说,天地之所以能长久存在,那是因为它生育长养万物,并不为自己的需要而生,因此说它是&ldo;不自生&rdo;。那么,天地既然好心而生万物,何必既生出来,又要消灭了它?弄得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好不耐烦。如果掉一句古文的口语,&ldo;何天地之不惮烦也?&rdo;

老子说了一句天地之所以能长久存在的原因,是因为&ldo;不自生&rdo;,&ldo;故能长生&rdo;。即不说明是由他力而生,也不明显地说为万物而不得已不生。只是套上&ldo;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rdo;一段妙文,说明天地的&ldo;不自生&rdo;,正是天地极其自私的道理。天啊!如果说&ldo;不自生&rdo;还不能算是大公无私的表现,这样看来,这个世界,这个天地之间,就绝对没有一个真正的大公了。

到此,有关公和私的辨别问题,且让我们再看看所谓道家思想学术中另一有名的学说,那便是《阴符经》中一个类同的观念。不过,比老子所说更为深刻。《阴符经》说:&ldo;天之至私,用之至公。&rdo;这种理论,无异是说,大公与大私本无一定的界限。全体自私到极点,私极就是公。换言之,大公无私到极点,即是大私。不过,这样的大私,也可以叫他作大公了。因为大小粗细,公私是非,推理到了极点,都是无一定的界限与标准,所有这些界限与标准,都是人为的分别而已。这在基本理论上,是绝对可通的。但是,理极情忘,虽然可通,仍然不能完全妥恰。

再进一层来看,无论老子的天地&ldo;不自生&rdo;,或《阴符经》的&ldo;天之至私,用之至公。&rdo;说来说去,说了半天,只是在道的体和用上掉弄花枪,一时蒙人心目而已。如果用另一种语意来表达,便可说天地能长且久而生长万物,在人们的眼光中,只从万物个体、小体的生命看来,有生又有死,好像是很不幸的事。但在天地长生的本位来说,生生死死,只是万物表层形相的变相。其实,万物与天地本来便是一个整体、同体的生命,万物的生死只是表层现象的两头,天地的能生能死的功能,并没有随生死变相而消灭,它本来便是一个整体的大我,无形无相,生而不生,真若永恒似的存在。如此而已。

因此,而引出下文,得道的圣人能效法天地的法则立身处事,去掉自我人为的自私,把自己假相的身心摆在最后,把自我人为的身心,看成是外物一样,不值得过分自私。只要奋不顾身,为义所当为的需要而努力做去。那么,虽然看来是把自身的利益位居最后,其实恰好是一路领先,光耀千古,看来虽然是外忘此身而不顾自己,其实是自己把自己身存天下的最好安排。所以,结论便说&ldo;非以其无私邪&rdo;,岂不是因为他的没有自私表现,&ldo;故能成其私&rdo;,所以便完成他那真正整体的、同体的大私吗?当然,这个&ldo;私&rdo;字和大私,也可以说是以幽默的相反词,反衬出真正大公无私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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