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鸥背着月光,向着新起的小土堆静立着。
‐‐&ldo;你这小坟堆,我真想把你抱着,一抱抱回去呀,就给用毛毡裹着我的仪儿一样。&rdo;他心里又起了这个执拗的想念,以下便发出了声来。
‐‐&ldo;也好,仪儿!你安静睡吧。我想你睡在这儿,比睡在你肺结核患者的爸爸旁边,比睡在你劳瘁得和纸扎人一样的妈妈旁边,总要舒服些吧。没有蚊子再来咬你了。……也不会再有什么病痛和饥寒来苦你了。……你安安静静地睡吧。
‐‐&ldo;仪儿,你爸爸反正不能长久保护你们的,不仅不能保护你们,反而要害你们。你妈妈也的确是太劳瘁了。抗战以来一年一个地生育了你姐弟三人。由南京武汉而重庆,不断的在烽火中流离,衣食住都赖她一个人料理,现在还要服侍着我这个痨病的爸爸。仪儿,你是疼惜你妈妈的,你现在安安静静地睡,也用不着再要你妈妈替你打扇了。……&rdo;
似乎有想流眼泪的意思,但只如那人人都在望雨的天空,却仅空空地闪了几下电。
象浓烟一样涌起的稠云,也象浓烟一样,消散了。
月光在唱着胜利的歌。
三
瘦削的人拖着一条很瘦长的黑影在稻田埂上移动,黑影似乎很重,就好象一匹瘦削的马拖着一尊平射炮上坡。
竹根杖很义侠地在回答着青蛙们的鼓励:&ldo;对的,对的。我一定要帮助他到底。&rdo;
从稻田拖到了一条小河边上,在被水冲坏了的岸边上拖,好容易拖过了一条长长的石桥,又经过了一段稻田,折进一座坐西向东的农家院子里去了。
黑影掉了头,拖的人好象是嫌其太重,又在向前推,推到了院落右手的一间厅堂前面,月光没有照到的地方,黑影也卸下来了。
四
这儿便是逸鸥的家。
他喘息了一会,左手把头上的盔帽揭了下来,顺便用袖筒拭去了额上的汗。
厅堂里没有点灯,待他一跨进门限,却又有微弱的呻吟窜进了他的耳里。
这呻吟不是从卫生所那样远的地方来的,也不是由那卫生所旁边的竹林里来的,而是来自厅堂右手的房里。
他匆匆地走进房去,房里更加黑暗,在他眼前差不多什么都没有看见。进门不远处横着一把竹制的睡椅,虽然瘫着手等他去碰,却没有被他碰着。
呻吟是从那后首的一间大木床上发出的。他从逼窄的隙道走向床边,在黑暗里习惯了的眼睛看出了眼前的景物来。他看见他的夫人坐在一个小竹椅上,伏在床沿一面在替他睡熟了的大女儿抓背。床的这一头,&ldo;大&rdo;字形地睡着病了的第三个孩子。他把竹根杖倚在床柱边,连忙去抚摸孩子的额部,烧还没有退。孩子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坎肩,露骨的两腿和腹部都袒露着,他顺手把旁边的一个布片拖来了掩在他的腹上。
‐‐&ldo;他要给你揭开的,他不盖。&rdo;母亲带着哭泣的声音说。
果然孩子的左手一伸下来便把布片揭掉了。
逸鸥无可如何地伫立了一会。
‐‐&ldo;你怕还没有吃饭吧?&rdo;他问他的夫人。
‐‐&ldo;什么也吞不下啦,&rdo;哽咽着继续说:&ldo;刚才珍儿闹着要去看他阿仪弟弟,我拿了一个烧饼谎着他,把他哄睡着了。&rdo;
他的夫人在卫生所看护仪儿,看着孩子死了,在下半天又才把逸鸥换去办理了掩埋的事情。
逸鸥也是连中饭都没有吃的,但他并没有感觉有这样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