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休长吁短叹了。”德琳愁眉不展,元成不能由着,送着她去坐下,“他们的事,且由元信去烦恼。”他站在德琳面前,“我今儿来,有话问你……”,说完这句可就停下来了。
德琳仰头等着下文,见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起来,疑惑。忽想到了什么,顿时冷脸,“要还是那天的话,您趁早不问也罢。”一甩袖,站起来欲走:好几天前的事了,就是她从宁王府回来那天,刚回宫进到紫仪门,便被李申截下来,说教习您可回来了、殿下等您半天了。引她到了文华堂,地当间儿来回踱步的人看到她,一脸的破釜沉舟,直愣愣地冲着她说魏妃生了个儿子,哦,不,不对,他原话是“魏妃生了”,儿子还是她回寿昌宫后才听说的。她当时愣了愣,然后才想起要依规矩向他道喜,被元成拦住了,直道“你别这样子,我就怕你这样子。”她忍不住称奇,说“我什么样子?!您又为何要怕?!”——过后她也想不明白:早知道魏妃有孕,“生”是顺理成章的事,为何真听到了心里会梗得慌?再看元成心虚抱愧的样子,益发怄得受不住,好在还能硬拿出若无其事。元成那天也是……,她就未见他那么笨拙过,期期艾艾地直道“我怕……,总之是我不好,你勿恼我好不好?你……”,生把她气笑了,道“好好的事儿,我恼什么?!再说与我何干?!若无别的事,我且回去了,劝了宁王妃一天,头疼。”说罢屈膝行礼转身,不顾元成还懊恼无奈地试图阻拦。出殿迎面遇到李申,一觑她神色,小跑着追过来相送,口中“低声”咕哝,“就告诉殿下别自个儿跟您说吧,偏不听,说越是不好的事儿越不能让您从旁人那儿听到,您会更伤心,他还劝不了您。可这样子,不一样劝不了?还落得您埋怨……”她猛地站住,“谁埋怨他了”险脱口而出,醒及对着的是李申,只得硬噎回去,木着声气敛衽道“有劳总管了”,脚下不停,紧着离开了文华堂。
过后思及,她叹吁了口气。许久后,有回与姊姊静琳闲谈,静琳说“看你从前的样子,真想不到有一天能这般心宽,寻常人都难免耿耿的,你却能不放在心上。”她瞅了静琳一眼,道“看你看重什么了。就好比幅画,溅上了墨渍,要光盯着那污迹,只怕越看越烦闷,即便是吴道子的真迹,也恨不能撇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反之,我只看这幅画,看布局,看笔法,看意境,总之可看的多了,何苦非盯着那墨渍跟自个儿过不去?”静琳想了想,点头,说“是以还得是幅好画”,才能令人取舍之下,对墨渍视而不见。彼时静琳已与孙耀南和离。
第186章露晞(四)
这些话,德琳从未对元成说及:她怎么想,她自个儿有数就成,至于他,还是有所顾忌的好——摸不透她怎么想的,才不致有恃无恐,才会更加自敛、自重。是以,她不会跟他说魏妃的事,恼或不恼,介意或不介意,他自个儿琢磨去。
她心里拿着这样的主意,一看元成要旧话重提,拂袖便要走,元成一把拉住了,“不是那天的……话。”魏妃的事,他过后也想明白了,他都说不利索的事,他想要她说什么?硬追着问,不是逼着她恼上加恼?还好这几日他二人各有各忙,无形中倒把这么桩不尴尬缓下了,他如蒙大赦,哪还会自寻“死”路?他今日来,委实有句再重要不过的话,“王兄的忌期后,我要去求父皇母后指婚,你怎么说?”
德琳一呆,“你要做什么,问我作甚?”说着,脸可是烧起来:指婚?他来问她?!她可是女儿家、哪有跟女儿家当面讨论终身大事的?!是,行宫那日他们冲口之下是说过嫁娶的话,可那是情势紧急……
“问过了你,我才敢去求指婚。”元成声音干巴巴的,再无面对元信时的从容——实则来之前和“撵走”元信之后,他都有点儿悠悠忽忽的,恍如梦中,盖因萧隐樵今日从陈地回来了,专为回来告诉他句话:八字合上了。
萧隐樵悻悻的:这不是他想起来要合的,是他师傅抱朴老人传信告诉后合的,合完他都不敢相信,明明在陈地元成吐血那回还显示遇阻不前,怎一下就变成了吉缘良配?“您做什么了?这‘结’绝不会无欲无故就解了,怎么就‘是非曲直不论’了?!”
元成这时才知抱朴老人说的“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今日劫赎昔时孽,心头血偿眼中泪,抛却是非曲直不论,自可劫散孽消缘成”的话,听萧隐樵解说到“心头血偿眼中泪”,已是豁朗,心知萧隐樵未参透的一句应在行宫之难上:危急关头,德琳放下了对他的怨恨,不执着于“是非曲直”,只愿与他同生共死——感谢老天,赐予他这样的女子,所有曾经历过的山重水复的艰辛,柳暗花明的这一瞬,全都值得了!
元成心神激荡,顾不得跟萧隐樵分说,撇下他就奔了德琳这来,“德琳,我只问你这一回,答应嫁我,你是心甘情愿的吗?”
他的神情太郑重,希冀、惴惴都清晰可辨,德琳不由散去了难为情,直面对着元成,认真道,“是。”
元成闭目吁了口长气,睁眼时伸掌给德琳看,“你看我手心儿里的汗。”自个儿找椅子坐下了,拄膝望着德琳笑,“我生怕你说‘不是’……”
德琳心中又酸又甜,嗔道“当时不都问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