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诺诺连声,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总不会是送到都察院的折子送到匡正手里了吧?
其实问题恰恰出在这里。
那日,到都察院当值的御史恰恰是个专职的左都御史,既不兼军机大臣,也不挂大学士的名头。这御史姓劳名仁,军功出身,正黄旗人,因和蒙古僧王爷有些姻亲,就连其他王爷也不放在眼里了。左都御史是从一品,收入原本和各部院尚书、军机大臣们是大抵相等的。但因他支出太大,又离不了那口烟,又不像军机大臣、部院尚书们能收几个弟子得些束,偏偏和地方督抚们又合不来,没有人给他进贡,日子就愈过愈穷了。他偏偏愈穷愈急,总想仗着老硬的职分抓人把柄,每月总有他的几份弹劾折子递上去,又总是闻风而奏,大多不实,道光也开始厌烦他了。所幸尚无大辫子被人抓住,御史任上被他坐了七八年,已坐坏了三把木椅子。
因为那劳仁是惯上折子的,一班官员就称他为劳顿,叫白了就成了&ldo;恼人&rdo;,最后连道光也称他为&ldo;恼大人&rdo;了。他却始终茫然,还以为皇上在和他开玩笑。
&ldo;恼大人&rdo;也并非一意要和京官们过不去,想借机弄几个钱使才是真的。
这劳总宪因几次折子都遭到道光的申饬,弄得有些穷急,便越发地不得主意。这日刚要进公事房,不想当值的差官正捧了一封信要递进去,劳仁就随手接过,进到里面一看,不禁大喜过望,认定自己财运到了。就把曾国藩的条陈先放过一边,独袖了那折子,径奔工部办事房而来。
工部的大小官员一见劳仁御史雄赳赳气昂昂地到来,一个个都屏住呼吸争着见礼,惟恐一不小心上了他的黑名单。他却一概不理,独挽了匡正的手,走进密室。
匡正是兼着左副都御史衔的,只用平行礼和他见过,便回座。
劳御史望着匡侍郎那发光的额头,不无讥讽地说道:&ldo;看匡大人亮亮的额头,想必又发了大财吧?&rdo;
匡正哈哈大笑道:&ldo;总宪大人真能讲笑话,像你我这样的穷京官,外面排场挺大,其实一年能有多大的进项?下官倒成日指望劳大人提携呢?&rdo;
劳仁却忽然把面孔一板:&ldo;匡大人哪,本宪此来是有公事干的。&rdo;说着便奉上曾国藩的折子,接着道:&ldo;想你我都是靠祖宗的军功熬到这步田地,所以先来会你一会。你把这个折子先看一下,至于确与不确,待本宪把参折递上去以后,上头是会查实的。&rdo;
匡正把折子看完,已是吓出一头冷汗,劳仁来此的目的,也就一目了然了。
匡正心中暗道:&ldo;看来是要破费几个的了。&rdo;口里却道:&ldo;多谢大人的关照。不过这曾国藩也太捕风捉影了些。统统算起来,下官也只是吃了几口烟而已。大人明察秋毫,恐怕也不会相信的。&rdo;
劳仁一本正经地说道:&ldo;本宪自然明察秋毫。听匡侍郎的口气,曾国藩定是诬陷了?&rdo;见匡正仍然不急不躁的样子,就发急道:&ldo;本宪也不管诬陷不诬陷,只管奏上去,你和上头分辩去吧!&rdo;说着站起身要走,分明是气急败坏。
匡正急忙拦住道:&ldo;总宪大人如何性急到这般程度?咱们的交情岂是一个汉人能挑拨的?‐‐你祖父与我祖父,那是一个头磕在沙土地上的,别人比得了吗?&rdo;
劳仁一听这话才道:&ldo;我老哥如不念这些,还需往这里走一趟吗?你我同为京官,我是真的穷京官,可你老弟算吗?大学士的排场能有你老弟摆得大吗?‐‐老哥这些年的光景是越来越不行了,你们这些做弟弟的,再不关照我一下,让我怎么办呢?尤其是近一二年,老哥因为身子骨弱,吃了几口烟,整日里就靠着这口烟顶着才能做些事情,一刻也离不开的。吃烟又最费银子,随便五六十口,就需一两银子。&rdo;
劳仁喋喋不休地讲这些话时,匡正却把曾国藩的折子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个不停,其实是在暗暗思谋着化解的主意;劳仁讲到身子骨弱的时候,他猛然看到下属刚为他磨好的一盒子墨在那里。于是计上心来,有意把折子放在案面上,把墨盒慢慢拿过来;先用眼看了又看,忽然用力往那折子上一顿,大叫一声:&ldo;来!&rdo;
一名属官推门而入,应声&ldo;&rdo;。
匡正就指着那墨骂道:&ldo;不成才的东西,这研的是什么墨!一块一块的,还不洗净了重新细细地研一盒来!‐‐总不成这样的事也要本部堂手把手地教你。&rdo;
那墨已是把折子溅得&ldo;满脸花&rdo;,又淌得四周满是。那属官被骂得着急,想尽快脱窘,就用那折子托起那&ldo;墨老大&rdo;,一步一步地往外挪。
劳仁正讲得神采飞扬,猛然见那折子被进来的属官捧在手里,上面分明托了一盒子墨,正往外告退,就&ldo;哎呀&rdo;一声大叫,伸手奋力往回一夺;属官受这一吓,早放了手,墨盒就歪着掉到地上,溅了劳仁御史两靴子的墨点。再看那折子,黑乎乎的一团,已是无法辨清的了。
劳仁气得扬起手就要打那属官的头,口里骂道:&ldo;狗东西,你也敢作贱本宪!反了反了!&rdo;
匡正也连连喊着&ldo;这还了得&rdo;,又连连向劳仁赔礼,替那不长眼珠的属官讲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