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说话的声音也变了。从一个狂热的艺术家,变成乏味的闲聊。
“你们完全不了解那家人?不,基本不认识——哦,是通过房屋中介租的。可是,亲爱的朋友们,你们真应该认识那家人!我搬到这儿来的时候,那位老母亲还在世。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非常不可思议!一个怪物,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绝对是个怪物!那种守旧的维多利亚式怪物,心里想的全是她的孩子。是的,就是这样。她身材硕大,足足有十七英石重,五个女儿整天围在她身边。‘那些姑娘啊!’她总是这么叫她们,姑娘!而那时她们之中最大的已经六十多岁了。‘那些笨姑娘!’有时她会这么叫她们。她们就像黑奴一样,跟在她身边听她的差遣、搬东西、服从于她。晚上十点,她们就必须上床睡觉,卧室里还不允许生火,也从未听说她们邀请朋友来家里玩。她看不起她们,你知道,因为她们都没结婚。可像她那样束缚她们的生活,姑娘们压根不可能认识什么人。我相信艾米丽——也可能是安格妮斯——曾经和一个助理牧师有过恋情。但因为他的家庭环境不够好,妈妈就立刻阻止了!”
“听起来就像小说里的故事。”乔安娜说。
“哦,亲爱的,确实如此。后来这个可怕的老女人死了,当然已经太迟了。她们继续住在那儿,轻声谈论妈妈会希望她们过怎样的生活。重新给妈妈的房间贴墙纸都让她们感觉是种亵渎。她们很享受教区里的平静生活……然而她们都没活多久,一个个相继死去。伊迪丝死于流感;米妮动了一次手术,再也没有康复;可怜的玛珀得了中风——艾米丽全心全力地照顾她。这可怜的女人,十年来什么都没做,光照顾玛珀。真是个可爱的人,你不觉得吗?就像一件德累斯顿古玩。可惜的是她出现了经济上的危机——当然了,现在所有的投资都在贬值。”
“我们住在她的房子里总觉得有点不安。”乔安娜说。
“不,不,亲爱的女士,您一定不要这样想。那个亲爱的弗洛伦丝对她非常忠心,她还曾亲口对我说过,她很高兴有这么好的房客。”派伊先生说到这里微微颔首,“她说她真是太幸运了。”
“那幢房子,”我说,“有一种很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氛。”
派伊先生飞快地瞄了我一眼。
“真的吗?你有这种感觉?哦,这很有趣。我有些怀疑,你明白。是的,我很怀疑。”
“你什么意思,派伊先生?”乔安娜问。
派伊先生伸开他胖胖的手。
“没什么,没什么。人总是有不明白的事。我很相信气氛,你知道。人们的想法和感觉。他们对墙壁和家具产生的印象。”
有那么一会儿,我没说一句话。看着四周,寻思着该如何形容这幢修道院小屋周围的气氛。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这里没有任何气氛!这才是最不寻常的。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以至于没听到乔安娜和屋子主人之间的对话。听到她开始跟主人道别我才缓过神来,把思绪拉回现实,也跟着向主人道别。
我们一起走到大厅。快到前门时,一封信从信箱口滑进来,落在脚垫上。
“下午的邮件。”派伊先生一边说一边捡起信,“好了,亲爱的年轻人,你们会再来的,对不对?能跟眼界开阔的人聊天真是愉快,希望你们懂我的意思,我指那些会欣赏艺术的人。真的,你们知道吗?你若是跟住在这里的人聊芭蕾,他们就只会想起快速旋转的脚尖,薄纱短裙,以及电影《热闹夜晚》里戴着观剧望远镜的老绅士。他们都是这样的人,落后于时代半个世纪——这就是我对他们的看法。英国是个伟大的国家,有很多小口袋,林姆斯托克就是其中之一。若以一个收藏家的眼光来看,就十分有趣——身处这里,我总觉得周身自动罩了一个玻璃罩,死气沉沉,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他跟我们握了两次手,又异常小心地将我扶上车。乔安娜发动车子,转个弯小心地绕过一块精心打理过的草地,然后径直向前。她伸出手,朝站在门前台阶上的主人道别。我也倾身向前,冲他挥了挥手。
不过主人并没有注意到我们,派伊先生正在拆邮件。
他站在台阶上,盯着手里一张展开的纸。
乔安娜有一次说派伊先生像一个胖胖的粉色天使。此刻的他看起来仍然很胖,不过一点都不像天使了。他的脸胀成了紫黑色,因为生气和惊讶而扭曲变形。
同时,我发现那个信封看起来很眼熟。不过当时我并有认出来——有时候我们会下意识地注意某些事情,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注意。
“天哪,”乔安娜说,“这可怜的宝贝怎么了?”
“我猜,”我说,“恐怕又是那双看不见的手。”
她惊讶地向我转过脸,车子都偏离了方向。
“小心点儿,姑娘。”我说。
乔安娜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路面上,皱起了眉头。
“你是说,和你收到的那封一样。”
“这是我的猜测。”
“这是个什么地方啊?”乔安娜问,“它看起来似乎是全英国能找到的最单纯、最宁静、最和谐的一块净土——”
“用派伊先生的话说,这里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我插话进来,“这话此时说不合适。确实有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