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慕清晨起便着公服至内东门等候,将雁、玉、币等物交与内侍各陈于殿中。待妙瑛轿辇至,杨慕上前亲自揭开帷帘,迎其登上厌翟车,之后再行跪拜礼,自内东门先出,上马行于前,妙瑛卤薄旋即出发,其后跟随着一众公侯官员命妇,送亲队伍一路浩浩荡荡,绵延数十里,引得京城百姓纷至沓来,道路两旁一时万头攒动,皆为争睹驸马都尉和公主仪仗风采。
众人的目光先是被那华贵无匹的赤色厌翟车所吸引,车前方是六匹汗血宝马,宫人手执红罗销金扇,引障花烛跟随在后,可惜那红罗锦帷太过厚重,偏巧今日又没风,竟是无法刮开一角,露出公主的玉容令众人一饱眼福。他们只得伸长了脖子去探寻前方那坐在骏马上的青年男子,只见那年轻的新郎容止清俊,绛色的公服穿在他身上并不一味显得华贵庄肃,反而在他如玉般的清和气度下,生出了温润的英挺之气,他的脸上衔着淡淡的笑容,和悦而明净,虽是目不斜视,却未曾令人觉得有骄矜之态。那样从容的自信令观者心旷神怡,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随上去,看着那清逸隽秀的驸马一路行来,盛放着他如同棠棣之花般的风华。
谢又陵端坐马上,缓缓骑行于妙瑛车辇旁,他已进秩为公主府长史,此刻着一身青色公服,面容沉静如水,他在一片火树银花和喧嚣热闹中执着的寻觅着前方那一抹挺秀的身影。他不知自己心中是悲是喜,只觉得从今往后,他和那人的距离大约就如同现在这般,不远不近,可以望得着,却又触不到,他只能默默的在那里等待,看着他踏碎一地的月光,翩然而来,却在一转身之后,投向旁人的襟怀。
仪仗行至公主府邸,杨慕先行下马在旁侍立,待妙瑛下车,再由司礼监内侍引着自己向她行揖礼,之后入府内,由宫中女使在堂中设香案,杨慕与妙瑛在香案前行拜礼。礼毕后,女使引妙瑛进内堂,设座于东首,杨慕近前面东行四拜礼,妙瑛坐受两拜,起身答两拜,此礼是为彰显公主之尊,其位远高于驸马及其家族成员之意。
待得大礼既成,已是月上中天之时,一众宾客在外间领受喜宴,看了一整天热闹的人们早已饥馁疲惫,纷纷忙着入席,在轻松欢愉的气氛下,行酒猜拳,觥筹交错,喧哗之声不绝于耳,响彻于公主府内一隅宁静的夜空之上。
杨慕由宫人内侍引着,进入公主寝阁,妙瑛早已等候在此,宫人例行说了些吉祥话后,鱼贯退出,关上了阁门。天地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到一阵清脆的环佩声响,那是妙瑛的手略有些拘谨的摊在膝头时,腕上的一对白玉凤纹镯发出的叮铛之声。
阁内的宫烛灯火将妙瑛的双颊映出浅浅的粉红之色,那一对纤长白皙的柔荑此时已放松了下来,她听着暖炉中红萝炭爆出了一个炭花,一声之后,室内流动的静谧便更为清晰,她默默的想着,这安静的天地也需要些轻响来衬托,便如同鸟鸣山更幽是一个道理,可是那安静的人为何还站在远处不肯近前,难道他心中也是暗涌着兴奋的忐忑,就像她听着自己胸膛里隆隆的心跳,直震得她的耳中兀自嗡嗡作响。
不过须臾的功夫,阁内便被炭火蒸烤得流淌起了春意,杨慕的额角已是微微有些清汗,看着妙瑛双颊浮上来的胭脂色,他的心一阵跳动起伏,亦知道自己的脸上大约也是这般颜色,他不禁低眉轻轻一笑,再抬首时,便含了柔和的笑意道,&ldo;这屋子真热,你要不要换下这身衣服?&rdo;
妙瑛笑了笑,颌首道了声好,旋即抬手,却忽然觉得脖颈一阵酸痛,她望着杨慕,垂下手臂,轻声笑道,&ldo;我的脖子又酸又痛,像是动不得了,你帮我把这冠子去了罢。&rdo;
杨慕一笑,行至她面前将九翟四凤华冠摘下,露出满头的珠翠玉饰,她云鬓间散发的幽幽沉水香气,便一丝一缕弥散开来,迁延进他的呼吸里。
妙瑛也不多话,只含笑道了声多谢,轻抬起双臂开始卸发上的饰物,先是发髻后头的金累丝镶玉嵌宝牡丹鸾鸟分心,之后是正面戴的金镶宝珠玉鱼篮观音挑心,最后是两鬓间的金镶红蓝宝石掩鬓,只留高髻里的一支凤蝶穿花簪,她做这些动作之时,衣袖便倏然滑落至肘间,现出一段雪白细腻线条纤美的手臂。
杨慕将那些头饰一一放在妆台前,回身时见妙瑛盈盈一笑,伸手轻轻拍了拍床边示意他坐下来,他笑着点了点头,坐定后见她又摘去了金云霞舞凤纹帔坠,那霞帔便蓦地坠在了身后。
妙瑛身上只剩下大袖礼服,一时未再有动作,隔了一会儿,她笑道,&ldo;你不热么?还带着七梁冠,也不嫌沉……从前咱们见面还有许多话说,今儿怎么反倒没话了。&rdo;
杨慕不由得一笑,依言除去了冠帽,垂首轻声道,&ldo;大概是起得太早,这会儿一放松便有些倦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也就不知该说些什么。&rdo;
说话间,妙瑛闻到一阵袅袅的木樨清香,知道是他鬓发间传来的味道,她侧过头来,望着他唇边浅浅的微笑,道,&ldo;原来你也是害羞的,没到这一日,到底没法想象,原来我就这般嫁给了你。&rdo;
杨慕笑着转过头,正对上她的双眸,龙凤红烛的光焰映在她眸心深处,开出了一朵艳丽的娇花,他心底一阵轰鸣,一股从未涌动过的热浪在他体内激荡,顷刻间便充溢的四肢百骸俱是一片躁动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