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将近两个月的休养,谢让、谢天和第二大队的幸存者伤势基本好了。这天,他正坐在救护所的大院里晒太阳,一个士兵匆匆跑来,通知他到师部开会。
谢让到了师部,只见吴念人和几个团长都在,旁边还有钱参谋,他显然负了很重的伤,脸色苍白,胸前的鲜血已经结成了黑色的痂。
钱参谋一开口,谢让就大吃一惊。钱参谋说,他们被八路军袭击了。
暂编第一师的给养是由军部提供的。这天,钱参谋带了一个排,奉命到军部领了军饷。他们押送着军饷过了乌龙山没多远,迎面过来一支八路军队伍,约摸三四十人。两军相向而行,这个班的国军也没当回事,国共合作抗战,遇到八路军也是很正常的。双方打了招呼,那个八路军干部饶有兴趣地问他们:“你们车上放的是什么?”车上的银元用帆布包扎得结结实实,带队的钱参谋犹豫了一下,说:“带的是子弹。”
那个八路军干部有些惊讶:“就带这一车子弹?这也太少了吧?”
钱参谋无奈地笑了笑,说:“现在经常和鬼子打仗,弹药消耗大,军部的子弹也很紧张,没办法。”
那个八路军干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说的也是。好好打鬼子啊,兄弟们,多打仗,不够的就缴鬼子的。没有枪,没有炮,自有敌人给我们造。”
最后两句是八路军中非常流行的《游击队歌》中的歌词,钱参谋自然知道,他笑了笑,说:“那当然,子弹虽然少,但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最后一句也是《游击队歌》中的歌词,双方顿觉亲切,笑着交错而行。刚走了几步,那个八路军干部突然大喊一声:“卧倒,开枪!”
钱参谋一愣,扭过头来,只见那三四十个八路军动作利索地卧倒在地,对着他们劈里啪啦地开了枪。钱参谋刚要指挥部队反击,突然觉得胸口一热,一场剧痛,他低头一看,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他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倒在地。
钱参谋醒来时,已是满天繁星,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国军尸体,满满一车作为军饷的银元早已经不见了。他挣扎着掏出急救包,草草地包扎了一下伤口,忍着剧痛,拄着步枪一一检查,除了他死里逃生,一个排的国军全部阵亡了。钱参谋咬着牙,用了四五个小时,踉踉跄跄走了五六里路,终于找到了一个小村庄。老乡一看是个受伤的国军,赶紧给他找些吃的,在他的要求下,又找了一辆牛车,把他送回了卧虎山。
吴念人听了钱参谋的讲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共产党终于下手了!”
谢让忙说:“吴师长,我觉得很可能是误会,八路军不可能抢友军的军饷,更不可能主动袭击我们。”
吴念人的眼睛眯了起来:“怎么不可能?他们的新四军叛变后,蒋委员长就停止给他们发放军饷,他们没吃的没穿的,看到咱们的军饷当然眼红。”
谢让摇了摇头:“八路军的力量还很弱,能避免和国军冲突,他们就尽可能地避免,怎么还会主动挑起事端呢?我觉得这件事很蹊跷。我怀疑这是日军的阴谋。樱井兆太郎训练了一支挺身队,专门冒充八路军或者国军,一是为了刺探情报,二来是为挑起国共矛盾,好让我们自相残杀。我觉得这件事儿肯定是樱井兆太郎的挺身队干的。”
高昌也忙接上说:“谢副团长说的有道理。我们和挺身队交过手,这些人都是由精通中国话的日本兵扮的,一时还真是难以区分。他们打进我们热血团的内奸周樱,还有和她接头的姚瘸子,都是挺身队的,也都是日本人,但在长达几年的时间里,我们都认为他们是中国人。如果他们扮成八路军,别说钱参谋,就是换了我,也未必能识破……”
吴念人打断了他的话:“鬼子的挺身队有这么厉害吗?他们敢深入乌龙山吗?都是一些日本人,中国话说得再好,也不可能那么地道。钱参谋能分辨不出来吗?这绝对是八路军干的。”
谢让说:“我们还没有证据,我觉得不能这么轻易地下结论。”
吴念人愤怒地指着钱参谋质问谢让:“这样的一个大活人在你面前,你还要什么证据?钱参谋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吴念人手下的几个团长也纷纷帮腔,个个咬定就是八路军干的,必须严惩八路军。
吴念人用手往下压了压,说:“这件事不用讨论了,这必定是八路军干的。我命令全师立即出动,突袭乌龙山八路军根据地。如有通匪的,军法论处。”
谢让还要再说什么,高昌悄悄地向他摇了摇头。他是吴念人多年的部下,自然清楚吴念人,他既然提到了“军法论处”,那就说明他杀心已起。谢让就不要在这个时候主动迎上去让他抓到把柄了。
吴念人也是害怕谢让等人泄露消息,开过会后,部队立即出发杀向乌龙山。
谢让万分着急,一直想找个机会给谢天或者朱燕子说说,让他们偷偷地抄近路赶到乌龙山给八路军报个信,奈何吴念人早就安排了两个参谋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不时地东张西望,连朱燕子的影子都看不到,倒是几次看到了谢天,却没有上前说话的机会。谢让是一万个不相信这事儿是八路军干的,百分百是樱井兆太郎的挺身队干的。他心头突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会不会吴念人也清楚这根本不是八路军干的,而是要借这个机会剿灭八路军?
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吴念人带领暂编第一师到了乌龙山,把指挥部设在一个山凹的村庄里,那间民房里还算亮堂,房东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正和一个小伙子铡着玉米秆,想必是给牲口做草料。他倒是配合,听说国军要在这里架设临时指挥所,就停下手里的活儿,带着儿子出了院子。一切收拾停当,吴念人立即命令部队包围了乌龙山。整个乌龙山静悄悄的,没一点动静。营连长们感到疑惑,你看我,我看你,山下动静这么大,八路军不可能连一点防备都没有吧?
他们赶紧派人报告吴念人,怀疑八路军会有什么阴谋,说不定正在山上埋伏,还是要谨慎一点为好。吴念人听了,走了几个来回,撇了下嘴,说:“这些土八路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哪里会有什么防备?立即进攻!”
正在这时,一个军官进来报告,八路军派来谢地,要求前来谈判。
吴念人头也不回地说:“他从哪里来的,还让他回到哪里去,不见。”
高昌忙说:“吴师长,还是让他来一下吧,听听他如何说,至少还可以以此了解一下八路军的虚实。”
吴念人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只好叫人把谢地带来。
谢地赶过来,给众人敬了礼,不卑不亢地对吴念人说:“吴师长,这完全是一个误会。贵军昨天遇袭的事情我们也已经知道了,何团长立即进行了调查,不但和我们乌龙山八路军无关,何团长还询问了周围百十里内所有八路军的部队,包括地方上的民兵,没有任何人袭击贵军。想必这是日军的阴谋,目的就是挑起国共矛盾,破坏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何团长让我向您问好,并给您解释清楚,以免上了日军的当。”
吴念人的眼睛眯了起来:“我们有人证,明明是你们八路军干的。你们不承认也没什么用了,今天你们要么顽抗到底死路一条,要么放下武器投降,接受国军改编,你们自己选吧。”
谢地淡定地笑了一下,说:“吴师长,虽然您现在包围了乌龙山,但八路军仍然绝不会开第一枪。明人不做暗事,何团长让我告诉您,我们所有路口都埋上了地雷,还设有陷阱,陷阱里铺落削尖的竹子,上面都涂有剧毒。我们这些本来是对付鬼子的,但如果您听不进我们的劝告,执意要进攻八路军,贵军将会遭到重大伤亡,这也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何团长请您三思而后行,我们共同的敌人是日本人,应该携手抗战才是。”
谢让担心地看了看谢地,谢地朝他笑了笑,那意思是让他放心。
高昌忧心忡忡,谢地是谢让的儿子,谢让不便多说,他必须得为谢地说两句了,以免吴师长发火动粗。他忙站出来说:“吴军长,谢地本来就是咱们热血团的人,他说的话应该是可信的。咱们因为攻打八路军而遭受损失,确实是得不偿失。”
吴念人突然扭过头来,吼道:“来人啊,把这个叛贼给我抓起来!”
几个士兵上前扭住了谢地。
谢让大惊,忽地站起来,质问吴念人:“他只是代表八路军来谈判的,为什么要把他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