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套掌法,将一个无辜的孩子带到这个世上来,公平吗?梁紫砚不敢说自己对孩子没有亏欠之情,但她没有更好的选择。无论是她,还是这个孩子,都不是自愿加入这个家的。就算无法拥有寻常的母子关系,他们也可以是彼此最亲密的伙伴。梁紫砚既然没有选择死去,就?s?意味着她没有放弃自由。她坚信终有一天,自己与这个孩子能离开深柳园,离开纪尤尊,离开这一切。到那时,就算母子分离,各自为家,也是好的。她一边幻想着这个圆满的结局,一边小心翼翼地抚养纪莫邀长大。这个孩子,却比想象中还要弱小。梁紫砚知道,多数的孩子是养不大的。无论平民皇室,无论男女贫富,每一个能活到三岁的孩子都是奇迹。而在纪莫邀生命最初的三年,她并不确定奇迹能否降临在自己身上。一个如此弱质的孩子,真的能够练成扶摇喝呼掌吗?每个陪在病床边的不眠夜,她都在自问有否后悔。父母都是习武之人,为什么会生下这么一个风一吹就病的小婴孩?她想了好久,最终还是想明白了。纪莫邀的体质,是被母亲怀孕时的痛苦所吞噬的。一个身心每日都遭受折磨的母亲,根本无法生下一个完全健康的孩子。就算她逼自己注意饮食,就算她骗自己去期待母子终将挽回的未来,那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与不甘,最终还是会从骨髓里渗出来,一点一点地流入孩子的血脉里。一个并非母亲情愿生下的孩子,又怎么可能如母亲所情愿那般长大?纪尤尊也许可以满足这个孩子一辈子所有的欲求,却无法改变他诞生所背负的罪孽与绝望。母亲的心痛,通过妊娠的骨肉相连,最终都会变成孩子的病痛,而没有人有能力去逆转。所幸,他最终还是熬过了这一关。纪莫邀懂事后,纪尤尊便开始向他传授扶摇喝呼掌。梁紫砚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也许永远无法以母亲的身份去真心爱这个孩子,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让他沦为。唯有烧毁最后一章,纪尤尊才不会发现有缺漏。而没有最后一章,他练出来的就是有缺陷的掌法。“今日又跟你父亲练掌了?”她替浑身大汗的儿子擦拭身子时,故作平常地问。“是,今天讲到最后一章了。”“哦?真的吗?”纪莫邀于是流利地背出了最后一章的口诀。梁紫砚听罢笑笑,“这不是倒数的内容吗?”纪莫邀回头看了母亲一眼,“可我熟背全套掌法,往后确实没有了啊。”梁紫砚微微一笑,道:“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你可别告诉他啊。”“好,我不说。”“最后一章,在娘这里呢。”梁紫砚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娘可以教你,你偷偷练,以后一定能胜过他。”“真的吗?”“是的,不练到最后一章,根本无法掌握扶摇喝呼掌的精髓,甚至无法控制出掌的力度,也就无法主宰自己掌下的结果。只有练到最后一章,你才能收放自如,既不会滥杀无辜,也不会轻放罪人。”男孩偎依到母亲怀中,问:“这么厉害的掌法,娘自己为什么不练呢?”梁紫砚叹息道:“娘没有力气,练不了。可你有,你可以练。就当是……娘把内力传给你,让你替我练了,好好不好?”“好。”梁紫砚亲吻儿子的额头,“不能告诉他啊。”纪莫邀摇头,“我不告诉任何人。”为了保护纪莫邀,梁紫砚几乎变成了少女时最厌烦的老婶婆——孩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她都要知道,片刻也不敢错过。生怕自己看漏了一眼,眼前天真单纯的少年郎就会堕落成无恶不作的禽兽。即便如此,她也注意不能矫枉过正。如果因过分关注而让孩子厌烦了自己,反而会将他推向父亲身边。她于是带着纪莫邀种花养鸟、看书画画,跟他讲上古的传说,陪他读现世的游记;听庙堂上的钟罄之音,品街巷里的闲谈小调。她教会了纪莫邀自己的乡音,每夜用这仅属于母子间的语言,跟他讲从不重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