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手起刀落,将二人斩于道上。在战场上与敌军交战时,他也曾经为杀人而挣扎过——怎么说也是某家人的儿子,只因投错了将领而战死沙场,着实有些可惜。但那一刻,他一点也不纠结。“待我将杜娘子妥善安葬后,还请乡亲们能悉心维护、四时供奉。你们不用拜我这个大活人,我也没那能耐去保佑你们,可若杜娘子的坟头有哪怕半根杂草……”他用刀尖指着地上的两颗头颅,不再多言。他知道自己是在恐吓、在威胁、在干着和地痞流氓一样的下作行径。可面对乡民们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他不怕成为白鸟泉乡的恶人,他只恨自己没能来早一步。白鸟泉,多美好的名字。师徒二人将灶寡妇葬在了白鸟泉附近一个据说风水最好的山头上。杜仙仪全身都弥漫着丧母的哀伤,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哭出声。洪机敏初时还以为她在刻意压抑,可后来他发现,这就是杜仙仪最自然、最舒服的状态。她是灵均的信徒,习惯了用美好而优雅的方式来表达哀思。可惜的是,连仙仪也不知道母亲叫什么名字。“你父亲就没有喊过她的名字吗?”杜仙仪摇摇头,“他就管娘叫‘美人’。”洪机敏气不打一处来,不予置评。离开白鸟泉乡的第一个夜,在沿江东往的客船上,洪机敏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在杜仙仪面前哭得涕泗横流。“师父……”仙仪挽着他的手臂,吓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洪机敏拍拍她的手,道:“没事,你不用安慰我。我必须要哭这一场……这是我直面无力的方式。哭过了,我才有力量去弥补遗憾。”杜仙仪点点头,道:“别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想是不对的?”“当然不对了!没有勇气去诚实表达伤情的男人,都是掩耳盗铃的懦夫。他们不会轻易承认自己有错,更不懂得去体谅别人的苦楚。我穷尽一生,都在避免成为那样外强中干的匹夫。往后我的徒弟,也绝不能变成那样的人。”杜仙仪起身抱住他,“师父,谢谢你救了我。”洪机敏紧紧拥着女孩,泪流不止。他没有把话说全,只是不希望杜仙仪太早背负众生的苦难——可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杜仙仪,最终也没能等来她们的洪大侠。之后好多年里,洪机敏和杜仙仪分别都回过白鸟泉祭拜灶寡妇。虽然当年放下狠话吓唬乡民,但两个人都没有真心指望会有谁来打理灶寡妇的坟墓,只盼不要被风雨过分破坏就好。而让他们意外的是,墓碑前总是整齐地摆着鲜花果品,周围也确实收拾得干干净净。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是那老先生欺负过的几个女孩偷偷约定来轮流拜祭的。“多谢大侠,替我们报了仇。”她们有些人根本就没有亲眼见过灶寡妇,可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果恶人不除,自己就是下一个她。“还请大侠不要把这事告诉我家人。”多年以后,白鸟泉乡依然不乏替那两父子惋惜的人。而所有女孩,都是瞒着家里的父亲、兄弟和丈夫,来此为一个同样苦命的女人献上心意。“仙仪她……没跟你们提过这些旧事吧?”那是大家离开惊雀山的前夜,洪机敏被温嫏嬛和纪莫邀叫住,道起了杜仙仪的过往。嫏嬛肃然摇头。洪机敏苦笑,“也是,她本来也不爱跟人谈家事。”“不,也许不仅仅是这个缘?s?故……”嫏嬛将写有前代二十八宿住地和生辰的名册铺在案上,“自从知道这个名册的真意之后,我们都变得对年份、年龄格外敏感。前辈刚才说,姑姑的异母兄长比她大十五岁,是不是?”洪机敏点头。“姑姑是庚辰年生人,往前十五年的话就是……乙丑年。”嫏嬛指着名册上的第一列,“参水猿就是生于乙丑年,比姑姑刚好大十五岁。”洪机敏两眼一瞪,“我、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纪莫邀又问:“前辈,师姐后来有没有跟你再提过这个异母兄长?她有没有像她母亲希望的那样,去认祖归宗?”洪机敏皱起眉头,道:“她时常外出游历,但从未提及家人。我只当她根本不在意这个兄长,自然也不会特意去提醒她,毕竟……我也不想让她觉得我在催她。”纪莫邀道:“杜家的正房夸耀自己儿子是‘位列仙班的神将’,说不定就是指他被选为登河二十八宿之一。上一代中的最年少者,这一代中的最年长者,都是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