嫏嬛盯着名册,似乎在反思自己为何这时才摸清这关键的一环。“我们一直以为,姑姑跟登河山来往,是因为跟姜骥相熟。却从没想过,她其实是去找自己的哥哥……一直不敢相信,她怎么可能会出卖我爹娘……但现在、现在这一切都说得通了。”她泪眼婆娑地将名册推开,不让它被泪水打湿,“宁肯背叛义兄也要保护的人,只可能是她亲生兄长……她也许没跟任何人提起,但亡母那认祖归宗、兄妹团圆的愿望,也许从来就没有消失过,一直存留在她内心深处。我、我……”她双手捂脸,说不下去了。纪莫邀拍拍洪机敏,轻声道:“前辈,我先送你回去。”洪机敏心领神会,“没事,我自己回去。你留下来陪她。”老人走后,纪莫邀回到书案前,轻轻搂着嫏嬛的肩膀,“焉知……”嫏嬛一头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为什么……她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们说?明明我们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哀痛与忧愤之间来回反复,“你说她是故意将名册给参水猿看的,还是无意间……就算是无心之失,她为什么还要一错再错?为了这样一个兄长,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值得吗?值得吗?值得吗!”纪莫邀没说话,只是抱紧她。“会不会,她本来也是想告诉我们的……只是、只是我们那时逼得太紧,让她没有解释的余地!”嫏嬛突然坐直了身子,直勾勾地盯着纪莫邀,“是我!我步步紧逼,让她回不了头、开不了口!是不是?是我逼死她的!我一心只想着要暴露真凶,根本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是我仇恨熏心,压得她无法喘息,最后只能以死明志,是不是?”她见纪莫邀不出声,又问:“你不觉得我很过分吗?”纪莫邀解开上衣,将嫏嬛的手牵到自己衣襟之中,见她稍稍平静些了,便开口道:“你对自己太严苛了。”嫏嬛倚在他胸前,深深吸气。“她当年救下你们姐弟时,可以解释;在琪花林抚养你们六年间,可以解释;送你们来惊雀山前,可以解释;跟你们重逢之时,可以解释……但她什么都没说。到最后,也是她自己决定赴死的。你从头到尾,都只是想让她对你诚实而已。你没有错。错就错在,她宁死也没有勇气向你坦白。你清楚师姐的脾性,要她在你们面前痛哭流涕、认罪求饶,太不体面了,只怕比死更难受。她自己接受不了,更不愿意给你们姐弟留下那样的画面。从她决定隐瞒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没有第二种结局可以选择,与你无关。”嫏嬛搂着他的脖子,长叹一声,“这样说也许很幼稚,但我觉得姑姑不是主动泄密的……毕竟,她最初肯定也不知道当年的惨案。我猜是父亲把名册给她看过,她一眼就认出了参水猿的生辰,于是专程去问了他,这才不小心走漏了消息。她可能也想不到,参水猿会如此心狠手辣,最终把爹娘搭了进去,留下她一直亡羊补牢。”“你比我了解她,我相信你的猜测。”“太不值了。为了保护一个毫无感情的异母兄长,不惜将错就错,牺牲掉这么多真心爱她的人……她怎么这么傻?母亲的遗愿,难道真的有什么魔力吗?”纪莫邀蹭了蹭她的后背,道:“我们终究不是她,无法理解她的执念,现在也没法问她了。”嫏嬛捧起他的脸,问:“这么心平气和地评价她,其实你心里还是很气的,不是吗?”纪莫邀握住她按在脸上的手,答道:“我是否生气,和你是否惋惜,不冲突。何况你想为她留一条活路,也不代表你不生她气。”嫏嬛抱住纪莫邀,无力地说:“我总以为,只要知道姑姑为什么做这一切,就一定会豁然开朗。但现在我们知道了,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甚至滋生了更深的怨念和空虚……你劝我的话,我心底里都懂,可我还是好害怕回忆那个咄咄逼人的自己,好怕自己会习惯那种行事方式,习惯不给人留任何余地……你明白的吧?”纪莫邀环着她的腰,用牙将她的披肩扯了下来。嫏嬛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没事。”纪莫邀吻了她的肩膀,“有我在。”“有你和我一起变坏吗?”“被你发现了。”嫏嬛终于笑了。只有单独在一起时,他们才会毫无保留地将心中最恶毒、最刻薄、最懦弱、最丑陋却也最真实的想法表露无遗,只因清楚对方不会为此讨厌自己。而那份理所当然的安全感,是他们维持神志不塌的灵药。“总之,这就是我们从师伯那边了解到的一切。”嫏嬛望向姜芍,“是不是觉得很……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