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对面墙上“希望您和您的家人健康平安”对房翠翠说:“奶奶你帮忙准备东西,我要去,那儿,签手续,等会儿带妈妈过去。”“好。”“人,你负责通知。弄好直接去那儿找我。”房翠翠点头,抓住俞北的手,“你……”“别担心我,”俞北回握她,但眼神仍呆滞地放在对面,“你一个人可以吧?”“你也不用操心我,快去吧。”“嗯。”许余馨的遗体被运到殡仪馆,随后被人带进冷藏室进行处理。看着铺着白布的床架来来往往,俞北不想靠过去;他没有相信其中一个床架上睡着许余馨,正如他没有相信刚刚签的确认失去生命体征的证明是他作为直系亲属为许余馨签下的一样。站在即将为许余馨布置的灵堂中间,也依旧没有实感。周遭的哭泣全是在向他说明,大家来此便是为了与至亲告别。沉重单调的哀乐奏出一条长无截止的黑色五线谱;谱上的一颗颗黑色音符,那是一条条生命消逝后幻化上去的形状。俞北不断剥离,想把自己放很远,可这次好像不怎么起效。抽离,又被周围的哭声和永不停止的哀乐拖拽,将他狠狠摔进无法逃脱的黑色泥沼。跌进这摊泥沼似乎是他避无可避的命运,无论选择哪条线,路尽头等待他的结果都没有差别。房翠翠提着一大包刚买好的东西气喘吁吁赶来,按名字找到灵堂,见俞北失魂落魄,孤零零地坐在棺木旁的椅子上,眼角的皱纹里立刻又蜿蜒出泪痕。她坐到俞北身边,掏出给许余馨准备的丧衣,“都安排好了,老家那边的人也在路上了。”俞北不想接,只默默听着。房翠翠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信封,递到俞北面前,“放在你妈妈枕头下。”俞北倏地转头,死死盯着房翠翠手上的信封;信封上,娟秀的字体写着“给俞北”。他眼眶发红,太阳穴梗出一道青筋,这是妈妈留给他的吗?他动作迟缓,光是打开封口都花上不少时间。放在最面上的是一张照片;那是他五岁第一次去公园和许余馨的合照。许余馨蹲在小俞北旁边兜着他的腰,满是笑意。小俞北一手举着棉花糖,一手高兴地冲镜头比耶,他们背后是一群争着吃食的梅花鹿。猛地把东西塞回信封,俞北弯下腰,手肘拄在膝盖上,全身颤抖,半天没发出声音。房翠翠慌极,赶紧拍打俞北的脊背,“喘气!孙儿喘气!”溺水般的窒息感,俞北被房翠翠拍回神智,低头大口呼吸,脑门冒出细密的汗珠。时骆赶来的时候,许余馨刚做完遗体处理,被工作人员推出冷藏室,放进灵堂中央透明的四方盒子。俞北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快被无力感淹没却强行打起精神打点一切。外头通知他有亲友送来花圈,他抬头一看时骆正从外面走来,后面还跟着叔叔阿姨。时鹤竹在门口递给房翠翠帛金,骆虞岚低声道一句“节哀”,然后两人进灵堂给许余馨上香。俞北恭敬地回他们鞠躬礼,时鹤竹点点头微弯腰,骆虞岚在俞北肩上拍拍。时骆也给上自己那份帛金,俞北明眼可见的憔悴让他心疼不已。房翠翠见时骆单独包了一份,手顿了顿,“谢谢。”没多说其他。时骆摇摇头,走进灵堂。他望着摆在正中间的许余馨的遗照,有点愣神。刚听俞北说的时候,只觉得突然,现在在这儿,却感觉怎么也没法接受。前不久才跟他约好两人要经常走动的、笑得那么温和亲切的阿姨怎么就躺在冷冰冰的盒子里,以那么一种决绝的方式。时骆问俞北:“我磕头吧。”俞北微怔,又轻轻点头,随后也在原地跪下。时骆向许余馨磕头,他要对时骆回以同样的礼数。坐在外面的房翠翠看到这一幕,对坐在旁边的骆虞岚说:“时骆有心了,实在麻烦你们。”“哪的话,”骆虞岚说,“房奶奶,时骆这两天留下帮忙,你要不嫌弃我今天也留下给你搭把手,等哪个亲戚过来了我再走。”“你们来我们已经很感谢,”房翠翠推脱,“现在还在正月,我怕……”有些人家是忌讳正月里的白事的。知道房翠翠话里未尽的意思,骆虞岚说:“不碍事,我们不讲究这些。”房翠翠手掌揩过眼角,叹气道:“真的麻烦你们。”临近傍晚,陆续有亲友赶来吊唁,房翠翠和时骆坐在门口登记帛金的名字和数额,骆虞岚招呼着物品摆放、住宿吃饭问题。俞北迟钝又机械地给来的人鞠躬或磕头,始终面无表情。仿佛一个没有生气的提线木偶,靠周围密布交错的细线吊起,才站得平衡;只是,这种平衡是不稳的,是悬着的,哪怕提线只断掉一根,人也可能会跟着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