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煽起的情绪一下子全都空了,瞬间换上了严肃的表情,“你这孩子,皮痒也不是这么搞的啊。”江逢按着大爷的肩膀,帮他转了个弯,指着踮着脚尖跟做贼一样的光头,毫不客气告密道:“哎,大爷你看,他想偷偷溜进学校。”光头错愕,“江哥,你过分了啊!”“我说了你不准再进去!”大爷怒气上脸,“小孙,小孙,放狗!”“别啊!”“呜……汪,汪汪!”“我擦!救命!”光头撒着脚丫子跑得飞快。一只系着铃铛,刚断奶没多久的肥嘟嘟白色中华田园犬凶恶地叫着,用尽全力追在光头身后。……心理咨询室依旧开着,曾经给江逢做过心理疏导的老师端着保温杯,靠在门口的摇椅上,一边外放着声音刷短视频,一边品茶。学校中间的榕树长大长高了很多,树干粗得约莫两个人拉着手才能抱住。当年坑坑洼洼,跑个八百米能被冒起来、陷下去的地砖绊倒十几次的小破跑道被翻新成了标准的四百米绿荫跑道。破破烂烂看着像危楼的教学楼现在也贴上了瓷砖,装上了防护栏。学校变了很多,江逢没有故地重游的心情,他找老师问了路,脚下步子很快。三楼,右拐往里走最后一间……江逢站在门口。郭校长没关门。办公桌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她握着钢笔,一笔一划认真写着什么。江逢嘴里泛起苦味,嗓子又干又涩。他迫不及待想知道当年的事情,但真正见到曾经给过他很多善意,现在已经有了明显老态的故人,他却迈不开腿了。江逢轻轻叫了一声,“校长。”老人家年纪大了,没有听见这一声,依旧全神贯注用钢笔在纸上沙沙写字。江逢放轻脚步走近,距离缩减,他很轻松就看见了校长笔下的内容。她正在写毕业寄语,哪怕她可能等不到明年,看着这波初三的孩子升入高中。江广德给他找学校也不用心。这所学校涵盖了小学和初中,师资和教学环境都在南城排倒数,每年的重点高中升学率不超过百分之十。江广德想让他烂在这里。可这里有看着凶但心地很好的保安大爷,有十年如一日把每个学生都当成自己孩子的校长。远一点,还有会来接他放学的林夜。烂不掉的。?故人寒风从大敞开的门钻进来,郭校长咳了一声,头也未抬便去拿那杯冒着热气的水。江逢忍不住提醒:“小心。”郭校长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年轻人,将滑到鼻梁的眼镜扶正,眯眼笑着说了句谢谢。“小伙子,要不是你提醒我,我还真就把手伸进杯子里去了。年纪大了,什么都做不好咯。”郭校长端着杯子站起来,伸出右手,热情道:“你是哪位孩子的家长?先坐一会儿,刚才没注意到你,失礼了失礼了。”她的眼珠很混浊。江逢注意到,她看人的时候,视线是没有焦距的。她连他的样子都看不清。江逢取下口罩,握住她布满老年斑的手,眼尾倏地红了,他清了下嗓子,哑声道:“我不是家长。”“校长,我是江逢。”“哐当——”装满热水的不锈钢杯子没能逃过一劫,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您没事吧?”郭校长紧紧抓住江逢的手,表情空白,“你,你再说一遍,你是谁?”“我是江逢,我来看您了。”江逢以同样的力道回握住她,“一直没回来过,您别怪我。”“不怪你,不怪你。”郭校长小幅度摇着头,低声喃喃重复:“不回来好,不回来好。”“好不容易走出去的,不应该回来,把这儿的事情都忘了吧,乖孩子。”她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哽咽。记挂了他那么多年的没有血缘关系的长辈,江逢想,他该给长辈一个交代吧。于是他说:“校长,我过得很好。”“好,好。”郭校长一下一下拍着他的手,眼角的褶皱变得湿润,“我就知道,你这样的好孩子,老天会开眼的。孩子,你着急走吗,不着急的话,跟我讲讲离开后的事,就当了了我一桩多年的心愿,好吗?”江逢说好。他扶着郭校长的肩,将她安顿在椅子上。捡起滚远的水杯放在桌面上,熟门熟路找到放在办公室门后的拖把,将撒了一地的水拖干净。郭校长被他的动作勾起很多回忆,沉默良久,感叹道:“好孩子,没想到都这么久了,你还能找到拖把的位置。”江逢“嗯”了一声,开玩笑道:“这么多年您都还保留着这个习惯,是不是还会借着打扫办公室的名义,找有问题的小孩儿过来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