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着少年的话,暗地里关注着江逢。就这样过了半年吧,江逢都很正常。她慢慢松懈下来。小孩子们也会有“巧心思”,平时在学校里总是乖乖巧巧,出了校门,俨然换了一副样子。那天,她下班晚。婆婆从乡下回来,丈夫催她回家吃饭。她绕了个近路,在破败不堪的巷子里,看见了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幕。少年拜托她好好照顾的人了无生气躺着。他被好多人欺负。她食言了。送江逢去医院时,她很害怕,怕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从自己眼前流失,也怕辜负了扛着病来找她的少年。郭校长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说:“还好你活过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给那孩子交代。”江逢仰头缓了一会儿,说:“是啊。”“不过我还是失职了,没能照顾好你。”郭校长看着门外三三两两结队经过的学生,怅然出声,“人站在高处,挡着眼睛的东西太多,往往看不见山下真正的样子。”江逢出了那档子事后,她心惊胆战。勒令全年级整改,知道了很多被蒙在鼓里的事情。拉帮结派,欺凌弱小,校园霸凌……这些听起来和小朋友不沾边的事情,真真实实发生在校园无人问津的角落。她做校长做得太舒服,天真以为能看见的,就是全部的。她愧对林夜,愧对江逢,亦愧对在她任职期间被欺凌过的所有孩子。江逢却说,“您做得很好。”郭校长一愣,苦涩笑笑,“我都知道,不用安慰我什么。最后一年了,会有更好的老师来代替我的位置。学校的所有孩子,都会有光明的未来。”外面的欢声笑语传进耳朵里,江逢在此刻,和校长有了同样的期盼。愿再没有恃强凌弱,没有谩骂侮辱,每个孩子都能被爱,都能走向光明的未来。目的达到,该说的话也都说了。冬季,南城的天黑得很快。不到六点,天就会阴沉下来。现在已经接近四点。江逢多呆了一会儿,频频按亮手机屏幕查看时间。郭校长看在眼里,索性也不再留他。临走时,校长执意要送江逢到校门口。江逢见她走了两步,腿脚不是灵活,心里不忍,和她推拒了一会儿。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顶着鸡窝头,校服上全是灰,脸上也灰扑扑的男生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张满是红叉的试卷,吊儿郎当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郭校长一见他,额头就皱在一起,拖着不利落的腿脚走到男生面前,扬起手拍在男生弄脏的校服上,嘴里唠叨着:“怎么又搞成这样,你小子是不是又打架了。我都说了多少次了,遇见问题就来找我,不要动手,小胖比你壮实那么多,打又打不过,你老跟我倔什么?拳头打在身上不会疼是吗,一点儿不让人省心。”男生依旧没规没矩站着,却任由校长给他拍灰尘,还乖乖把后背转了过来,拖着嗓子懒洋洋道:“校长,我真没打架。这是我下楼梯时没看清路,摔的。”他看了看江逢,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校长您看,您还有客人,要不今天中午的说教就算了,咱明天再继续。”“别想。”校长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去把脸洗了,坐在老地方先改试卷,我把客人送走了就回来。”“得嘞。”男生一溜烟跑了,看背影,江逢觉得他回来的几率为零。“慢点儿跑,看路,别又摔了!”“知—道—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上总有用不完的劲儿,不真的摔一摔,是记不住的。校长无奈摇了下头,转过身朝江逢招了下手,脸上换成了和蔼的笑,“走吧。”江逢拦住她,弯腰拥抱住老人略显佝偻的身躯,轻声说:“不是安慰,您是很好的校长。遇见您,是我的幸运,也是他们的幸运。”“校长,不用送了。您已经送过我了,这条路,我走得很好。”“谢谢。”校长举在半空中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落在江逢背上,颤着声音说:“好,好。”江逢朝她深深鞠了一躬。校长站在三楼,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眼眶温热。都是些好孩子。当年的少年走后,学校突然收到了一笔匿名巨款。不知来源的款项,她不敢用,想办法退了回去。后来江逢出事,那笔巨款重新通过一个慈善组织打在了学校的账户上。捐款人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在学校建立心理诊疗室,并找合格的医生坐诊。合同上的落款签名刚劲有力,笔锋透着老练——林宥。同是林姓,世上凑巧的事很多,但江逢一出事,钱就打了过来。这么巧的两件事碰在一起,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