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远昨日有事不在家,听了后大吃一惊,连连作揖说道:“烦诸位帮我想想法子,挽回一二,容图后报。”
家人杨安说道:“他呆公子狗头性儿,过了一夜大概已经忘记了,我替你进去探探风声。“
杨稷正坐在“不足堂”上独坐,何谓不足堂?原来他取王安石的“天道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可守”。这句话徐灏非常推崇,是以杨士奇时常挂在嘴边,他听见了就取了个不足堂的名字。
杨安上前说道:“姚相公来了,小的们因少爷昨晚吩咐,着实打了他一顿,要撵回家去。他却宁死不肯,说恐少爷气坏了身子他当不起,跪在门口请求宽恕呢。”
杨稷笑道:“打了就完了,恼他做什么?要他进来。”
杨安出来对姚远说道:“恭喜,少爷请你呢。”
姚远就好似鬼门关走了一遭,赶忙谢过他然后走到厅上,跪下道:“晚生负不可恕之罪,竟蒙少爷原谅,实出望外,特此叩谢。”
杨稷笑嘻嘻的叫人扶他起来,“我不过一时不高兴而已,早不怪你了,你坐下。”
姚远这才敢坐下,杨稷说道:“昨日因你不来,我故此动怒,今日你来了,我的怒都不知哪里去了。不过虽然不恼你,也要罚你失信。”
说完命小厮取来一盘子糖果,里面是些天茄、门冬、橘饼青梅之类。原来杨稷生平不能吃一丁点的甜食,一尝到就恶心呕吐。他虽知道并非人人都如此,可姚远为了投其所好。也称自己一口甜食都不能吃。
杨稷笑道:“罚你吃。”
姚远装作害怕的样子,哀求道:“既蒙少爷宽恩饶恕了,这东西晚生一吃就吐,使不得。”
杨稷得意的道:“就要罚你,必须都吃了。”
正好姚远早上没吃饭,肚子里有些饿了,遂假作愁眉苦脸之态,一面吃着。一面说道:“可否赐茶一碗?不然这甜味腻死人了。”
杨稷吩咐倒碗茶给他,姚远吃了大约一半,甜得委实吃不下去了,说道:“真的受不了了,少爷饶了我吧。”又一副很恶心的样子,转过头干呕了几声。
乐得杨稷大笑道:“够他受得了,饶了他吧。”
当下姚远解释道:“昨日不巧官府清查人口。因此各家都不便出门,所以相约今日一起过来。”
杨稷询问前天的经过,姚远说道:“我先去的邬家,那门前求字求文稿的人络绎不绝,等他都发完了,才得说话。晚生说我家少爷有下交之意。邬老爷再三说不敢当,是晚生说恭敬不如从命,不可负了少爷礼贤下士之意,他才肯了。”
杨稷心满意足的道:“他倒也知趣,他家如何?富贵否?”
姚远笑道:“富丽是不消说了。承他赐饭,那些美味佳肴都是生平不曾看见了。端的是富贵才子。”
杨稷咂了咂嘴,赞道:“果然是好人家。你这说我下交的话讲得妙,戏上那六国封相的苏秦,还有他一个朋友姓张的,叫做张什么来着?他两个也不能赛你。去唐大财主家了么?”
“去了。”姚远笑道:“别了邬老爷就去了唐府,他因终日在人家吃戏酒,熬夜醉了,那时还未起床。等了好半天才出来,他又要收利钱,许多伙计在旁边,一个衣架大的天平放在中间,兑了又兑,也不知兑了几千两呢。”
杨稷点头道:“果然是真财主,我每常对你说我心愿是做一个大富翁,谁知道又有老邬和老唐,看来这心愿是无法一遂了。”
姚远说道:“他两家不过富有而已,怎比得上少爷富贵双全?”
这时家人跑进来说道:“邬老爷来拜访。”递上来一个名帖,姚家接过来念道:“友邻通家邬家小弟邬斯文拜。”
姚远赶紧跑出去迎接,邬斯文下了轿子来到门口,杨稷迎了出来,见三十多岁的人,瘦瘦高高,身上穿的非常华贵好似个竹竿,脚下一双朱履,拿着一把雕边写画的金扇,扇子上拴着一副眼镜,身后跟着十数个豪奴。
请进来宾主落座献上茶,邬斯文说道:“久慕兄台宗族称富焉,乡党称贵焉,自有生民以来未有之佳公子也。昨聆姚兄所云,兄台不耻下问,予小子何以克当?兄台已莫如爵,又齿德俱尊,可谓有达尊三矣。而犹殷殷爱士,虽吐哺握发之周公,甘拜下风矣。
我小弟非妄谈,从来行不由径,虽公事不至于显者之室也。因姚兄举尔所知,闻兄台喜朋自远方来,又善与人交,久而敬之。弟敢不入公门鞠躬如也?”
这一番话,说得杨稷一愣一愣的,他爹虽然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子,可他却不喜欢读书,念书时也不求甚解,而杨士奇平日里说话很正常,从来没有故意之乎者也。
瞬间邬斯文在杨稷的心中伟岸高大起来,这些话有听没有懂,好在他总算家传渊源,文绉绉的道:“久仰邬兄大名,今承光顾,弟不胜欣悦。”
邬斯文笑道:“承兄台泛爱众,可谓好客也矣,弟其舍诸?”
杨稷眨着眼睛满脸问号,姚远赶紧代他说道:“是晚生说邬老爷才富双全,故此我家少爷企慕之甚。”
邬斯文欣然说道:“小弟得之不得有命,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至于才不才,亦各言其志也。小弟曾记幼年时,小弟敝业师赞小弟说:‘汝,器也,瑚琏也,贤乎哉。我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乐也。汝,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然而小弟虽圣则吾不能,但所学不倦而教不厌也。”
杨稷只觉得晕晕乎乎的。正苦于不知怎么开口的时候,家人又来禀报道:“唐老爷到。”